鲛绡原自出龙宫,长在佳人玉手中。留待洞房花烛夜,海棠枝上拭新红。
福福把手帕藏在袖中进入内室,魏生尾随在福福后面,到达柏凡堂,只见娉娉正靠倚在栏杆上,赏玩庭园前新发的柳枝,说:“杨柳已经这么绿了啊!”随即吟诵辛稼轩的词说:“莫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魏生匆忙上前,摸摸她的肩背说:“断肠是为了什么?”娉娉惊叫说:“狂生又到此地来了吗?”魏生说:“韩寿偷情私通,司马相如洗涤器物,狂生本来就是这样吧?”娉娉于是让福福上茶。福福假装把手帕掉在地下,娉娉拾起来一看,见上面有诗,生气地说道:“这一定是兄长所作,小妮子哪敢这样肆无忌惮?
我要拿着它去告诉夫人。”魏生再三谢罪,接着跪在地上。娉娉这才回转脸莞尔一笑,把手帕收藏在怀中说:“不要多说了,姑且在这里同坐,稍稍抒发半晌欢情。倘若老母亲回来,那就来不及了。”魏生大喜,入座坐下。
娉娉叫福福拿出佳肴,送上美酒,自己亲自手持金荷叶杯,倒满酒后劝魏生喝。魏生推辞不喝,娉娉坚持劝酒。魏生感谢说:“这情意确实殷切,正如过去人们所说,‘即使吃春饼也会醉,就不烦劳酒了。’”于是稍微喝了几杯,就让丫环撤席,娉娉顺从了他的意思。魏生子是把两个坐席并拢来,与娉娉坐在一起,对她说:“我奉慈母之命,为了这头亲事,不畏水路陆路的艰难,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现在夫人全然没有一句话说到以前的婚约,必然有其它的考虑,事情恐怕中途有了变更。她让我们视作兄妹,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您对此事又漠然处之,像对待陌路人那样看待我,实在感到不是滋味。我很早就想回去了,只因为还没同您说清楚,所以迟迟没有决定。今天幸能相逢,以后难以预期能否再见面,我的心事,您已经知道了,成还是不成,希望你能明白地告诉我,不要让我像古人司马谈那样,成为滞留周南的客人。”
娉娉听了以后,用手摸摸大腿感叹地说:“我难道是木头人么!兄长这番话,哪里知道的我的心!我自从遇到兄长以来,废寝忘食,内心触动,精神疲乏,睡晚起早,只想念郎君一个人。自念能以鄙陋之身,让我侍候你终生,白头偕老,这乃是我深所希望的。只恐怕老天不给人方便,不能善始善终,《莺莺传》里的张珙、《娇红记》里的申纯,他们的事例,足以成为明证。兄长如果不嫌弃我这个微贱的人,我可以永远做你的妻子,但是不要轻举妄动,应当考虑周全。”魏生说:“如果等待婚姻的六礼全部告成,那我墓上的茅草都已经干枯了。您还是可怜可怜我,不要吝惜今天晚上这个良宵!”娉娉还没来得及回答,兰苕来报告说夫人回来了。魏生仓皇跑出柏凡堂。这一天,是三月丙午日。
第二天清晨,魏生进中堂拜谒邢国夫人,邢国夫人说:“昨天因为要祭扫坟墓,就到湖上各寺庙走了一走,美景满目,让人应接不暇,可惜的事是你不在身边。”魏生只好恭敬地应答,然后退了出来。在中堂的边门,正巧与娉娉相遇,她身旁的侍女众多,前呼后拥的,两人只能互相注视,一句话都没法说。魏生回到书房闷闷不乐,于是吟诵崔颢《黄鹤楼》诗:“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正巧娉娉经过窗外,听到了这两句诗,于是在窗纸上挖个洞呼唤魏生说:“男儿为什么如此殷切怀念乡土呢?”魏生说:“好事磋跎,终究不能成功,住在这里也没有益处,还不如回去。”’娉娉说:“一会儿,我会让福福来找你。”说完就走了。
吃完早饭,福福果然来了,对魏生说:“娉娉小姐有书信给你。”魏生拆开一看,原来是一首诗:
春光九十恐无多,如此良宵莫浪过。寄语风流攀桂客,直教今夕见月娥。
魏鹏读完后,高兴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抬头凝望,太阳西斜,心情急切地直盼夜晚快些到来。没料到快到中午时,魏生的朋友金在来找他,要拉他去妓院,魏生推说有其他事想拒绝,金在一定不同意,迫不得已,于是只好与他同去。到了那里,妓女中有一个叫做秀梅的,很懂一点诗词,向来仰慕才能出众的人,她看到魏生潇洒,就用大杯劝酒,金在又与他狂饮。魏生的心思不在酒上,被二人困扰,结果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到住所,铺开一条紫丝褥子,就睡在房前石栏杆边的地上。等到夜晚月明,夫人睡熟了,娉娉才偷空跑出来赴约。没想到魏生正在酣睡,酒气逼人,怎么叫也叫不醒,于是怅然走到阶梯下,慢慢进魏生的卧室,取来一枝宣毫笔,在魏生的白绢下衣上题写了一首绝句,然后掷笔离去。那诗说:
暮雨朝云少定踪,空劳神女下巫峰。襄王自是无情者,醉卧月明花影中。
五更的时候天亮了,魏生的酒也醒了,起来漫步在花丛中,只见落花沾满了衣袖,露水打湿了衣服,回想起娉娉的约期,不由泪流满面。正在郁郁寡欢时,忽然一阵风起,吹翻衣襟,露出下衣上的一行字迹。魏生仔细一看,是一首七言绝句,乃是娉娉所题。魏生大为惆怅怨恨,失去了这次良机,被别人耽误,深负娉娉的期盼。于是就剪下下衣的分幅,装裱成卷轴,悬挂在墙壁上。又赓续原韵,仍作七绝一首,封缄后托人递送给娉娉。诗为:
飘飘浪迹与萍踪,误入蓬莱第几峰?凡骨未仙尘俗在,罡风吹落醉乡中。
诗后又有一首词,词牌是《忆秦娥》:
春萧索,可怜更负佳人约!佳人约,今番准定,莫教违却。世间虽有相思药,应知难疗身如削。身如削,盈盈珠泪,夜深偷落。
一天,忽然听邢国夫人叫来春鸿说:“平章的忌日快到了,应该按照常规祭祀。你到西邻姚靖恭长者家去一趟,问几时举办金山法会,我们想附祭平章,为他求祈冥福。”过了不久,春鸿回来报告说:“法会就在这个月的二十五日开始,到庙里祭祀亲亡之日,一共三昼夜佛事,假如要给平章送上善功,还必须先沐浴戒斋,到了那一天,前往法会,烧香拜佛,诸事完毕后才能回来。”
到了这一天,邢国夫人把家事吩咐给娉娉之后,就前往姚长者家。娉娉和魏生都送邢国夫人到大门口,于是得以一同回返内厅。当经过魏生卧室前,魏鹏苦苦邀请娉娉进去,想要求欢。娉娉恳切地推辞道:“我衰弱微贱的身躯,岂敢自我吝惜?只是现在是白天,这里男仆侍女众多,如果我们交接的时候,欢会兴致正浓,我在这时,如醉如痴,能够保证没有其他的事发生吗?还不如稍稍等到今天晚上,兄长应该亲自到我的住所,我一定点上蜡烛给你开门,焚上好香迎候兄长。”魏生认为她说得很对。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娉娉告戒各位奴仆说:“夫人偶然不在家中,你们这些人应该早点歇息,男仆不准擅自进入中门,女仆也应不离内室,不得随便私相往来。”众人拱手听从,没有一个人敢不遵守。
夜深人静后,魏鹏就寻找老路,由柏凡堂的后面,转过横楼的西头,正巧有两条巷子相联接,也不知哪一条可以到达娉娉卧房。正在他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忽然清风送上一阵好香,迎鼻而来,魏鹏心里高兴地想:“娉娉的卧房一定不远了!”于是就直接奔右边的巷子而来,巷子走完,果然是娉娉的寝室。只见绿窗半开,红烛高烧。娉娉上身穿一件紫罗衫,下身穿一条翠文裙,自己拈着龙脑香在金雀尾香炉中焚烧,香雾缥缈,烛光明亮。魏鹏突然间见到娉娉这个模样,几乎怀疑是与仙女相遇。娉娉笑着说:“你真是后汉范式,是个讲信用的人。”于是走出门来迎接魏鹏,引他进入室内。只见室中安放着一张墨漆罗钿屏风床,床上挂着红罗圈金杂彩绣帐,床的左边有一只殷红色的矮桌几,桌几上放着二双绣花鞋,弯弯的就像莲的花瓣,上面用锦帕覆盖着。床的右边悬挂着一只铜丝梅花鸟笼,里面有一只收香鸟,其他就没有多余的东西了。房前宽阔仅仅一丈多,东面壁上挂着一幅《二乔并肩图》,西面壁上挂着一幅《美人梳头歌》,壁下面有两张犀皮桌相对,一张放着笔砚等文房四宝,一张放着梳妆打扮的器具,小花瓶里插着一枝海棠,另有几幅精致华美的笺纸,上面压着一枚玉镇纸。对房则用藕丝吊窗,窗下筑有船形小阁,阁外被一道白墙围绕,墙内垒石作台,台上放有几盆牡丹,四周奇花异草;丛杂点缀其间。距离石台二尺多一点,用砖砌了一个方池,池中有几十条金鱼,护阶草笼罩在池的外壁上。
魏鹏也没有功夫到处观看,就要拉着娉娉上床就寝。娉娉取出一块白绒软手帕交给魏鹏说:“兄长的诗应验了,现在可以‘海棠枝上拭新红’了。”魏鹏笑着替娉娉宽带解带,一同进入罗帐中。娉娉低声对魏生说:“我从小长在深闺,不懂得那种事情,交欢的时候,只恐怕不能胜任,兄长如果怜爱我,动作不要太厉害。”魏生说:“姑且试试看,大概以后会习惯。”哪里想到娉娉的身体纤细柔软,腰肢颤动,才折花心,脸上的红晕已起,羞愧呻吟,好像不能承受。但是魏生蝶恋蜂狂,留恋娉娉的美色,不肯就此罢休,直到兴尽为止,这时已经过了半夜。魏鹏起身,拿着软帕对着烛火观看,然后交给娉娉,让她收藏起来,留作以后的验证。娉娉说:“贱妾丑陋的身体,今被兄长破了身,仔细想起来,实在惭愧,无脸见人,我们的婚约,兄长要好好图谋,不要让贱妾成为这人折那人攀的章台柳就很幸运了!不然的话,我一定跳楼、投河,用死来答谢兄长,决不会去学世间平庸的人,违弃盟约,改嫁他人,背弃终身所要依靠的丈夫。”魏生说:“我身为男子汉,难道还不能谋求一个妇人?何况我们早有缘份,你不必过多为这事忧虑。”说完后在枕上口诵《唐多令》一首赠给娉娉。词为:
深院锁幽芳,三星照洞房。蓦然间、得效鸾凰。烛下拆情犹未了,开绣帐,解衣裳。新柳未舒黄,枝柔那耐霜?耳畔低声频付嘱:偕老事,好商量。
娉娉也步魏生的词韵,应和酬答魏生:
少小惜红芳,文君在绣房。马相如、赋就求凰。此夕偶谐云雨,桃浪起,湿衣裳。从此褪蜂黄,芙蓉愁见霜!海誓山盟休忘却,两下里,细思量。
从此以后,两人往来频繁,没有一个晚上不相聚欢乐,即使是像连理枝、比翼鸟那样的恩爱夫妻,也比不上他们。
没想到光阴易过,乐极生悲,正当夏暑将消、秋风刚起的时候,魏鹏忽然收到母亲和两个哥哥的来信,让他回去应乡试。魏鹏收到书信后郁闷不乐,不想让娉娉知道,但是言谈举止中,屡屡流露出叹息悲伤的意思。娉娉觉察出来,魏鹏见不能隐瞒,就拿出母亲的来信给她看,两人彼此痛哭流涕。
没有过几天,两位兄长又派男仆海仙,急速送信给邢国夫人,请她催促魏鹏早点回家。夫人打开信封,读完信,让仆人召唤魏鹏,把他母亲的信给他看,并且对魏鹏说:
“尊夫人挂念至深,令兄催你回去很急切,并且打算和你一同去应秋天的乡试,这实在是人间的美事。老身虽然不忍心突然与小郎君分别,但是母亲之命兄长来信,怎么可以违背呢?只希望你能高折桂枝,早占鳌头,我们侧耳等待佳音,也一同光耀光耀。等到你就任官职,届时恭候你再来。”随即要替他备办行装,送他上路。娉娉当时正在夫人座位旁侍候,听到这番话,泪如雨下,马上起身进入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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