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总管转身形往里走,丁瑞龙赶紧跟上,过了垂花门,一直奔大斤。“唰”
一挑毡帘儿进来,丁瑞龙四处观瞧,五间大厅中,四间一通连,靠东边有桦林的隔扇,单有个里间屋,挂着茶青色崭新的门帘儿,隔扇心儿都是名人字画,墙上挂着挑山对联,均出自名人的手笔。迎面的架几案上,正居中摆着一个羊脂玉的福禄寿三星人,真有一尺多高,“唰唰”地放宝光,底下是紫檀木雕刻得玲珑透剔的座儿,上头有个玻璃罩儿。两边儿是古瓷的帽筒,上垂首有个钧窑瓶,下垂首是个屏镜,迎面的八仙桌,太师椅上的椅披、椅垫、桌围子都是南绣平金的。一人来高的大铜炉子,火苗子“腾腾腾”蹿得很高。
方四爷在椅子这儿坐着,瑞龙赶紧过来请安:“老人家,晚生给您请安了。”
“哎,起来起来。瑞龙啊,怎么今天有工夫?快坐下。”丁瑞龙坐下后,叹气道:“唉,我不在恩顺了。”“啊?为什么?”“沙七爸不用我了。”“你干得挺好的,你也挺有能耐的,怎么辞你啦?”“嗨!就因为初一那天的事儿,我实话实说了。结果他昨天晚上说官话,就不要我了。嗨!我年轻轻儿的,老爸爸,您甭管这事儿了。”方四爷一听火了:“沙七爸这可不对呀,难道你说瞎话就对了?瑞龙啊,你还想再开一个买卖吗?”“老人家,那也不容易,哪儿有那么方便的钱?”“嘿嘿,我前三天下来一笔银子,搁到家里头一点儿用处没有,放到钱铺去,也给不了多少利息,我不乐意。我正想找个人,做个小买卖,养几号人也不错嘛。你看这就巧了,不过我这个买卖,第一,必须是开羊肉馆,代卖馅子活,……”“那我是行家。”“对!第二,必须在七圣庙找门脸儿。”“您瞧,这还真巧了,我们恩顺家对面儿那五间门脸儿,是个绸缎庄关了张的,那房子闲下来了。”“正好了,咱们就一言为定。你先瞧地方去,给我来信盘银子,咱们收拾收拾,立刻就开张,好不好?”“那好,我谢谢您哪,您成全我1爷儿俩又叙了一阵闲话之后,老头儿同着瑞龙到后头,见着方四奶奶,也拜了年,不在话下。
瑞龙高高兴兴回来了,直接就奔了七圣庙,恩顺家人都看得见。“啪啪”
一叫门,一个看房子的老头儿,把门一拉:“掌柜的,您过年好。您怎么不上那边儿忙去?有工夫上我这儿串门儿来。”“啊!我问问你,你们这房子怎么搁下啦?”“您不知道哇?东伙不和,买卖关了,再说也真不赚钱。”
“你这房了外头写着‘此房招租’哇?”“对呀。”“你们东家……”“我们东家就在北京住埃”“噢,我知道他,但跟你们东家不常见面儿。我打算租这所房。”“好说,他这房子租不出去,您马上去,给几个钱儿就能租下来。”丁爸出来后可就来到房东家里,跟房东老头儿一见面儿,虽说不熟,也认识,彼此拜个晚年。房东老头请丁瑞龙坐下后问道:“丁掌柜的你有什么事儿呀?”瑞龙把自己的遭遇都说了,最后道:“铁掌赛昆仑方四爸掂着拉我一下儿,让我对着恩顺开个羊肉馆儿。您这房子闲下来了,您说说价码,我认为合适就租下来。”“方四爷都这么仗义,瑞龙呵,我就不能仗义了吗?
好吧,给多少钱算多少钱。“结果二位商定之后,丁瑞龙真是没花几个钱,把这房子就租下来了。
丁瑞龙拿着字据找到方四爷说:“房子我租了。”方四爷一瞧,行了,盘出八百两纹银,交给瑞龙了。丁瑞龙再找木工、泥瓦工、油漆工,重新油刷收拾,又按照羊肉馆的门面改了一下,跟着就上家具,商量调货和雇请伙计,一切都非常顺利。丁瑞龙问方四爸:“你给咱们字号起个什么名哪?”
“我早想好啦,你不是为了跟恩顺斗气吗,咱们这字号就叫‘鼎恩顺’,你看好不好?”瑞龙一听:“老爸爸,这对沙七爸不太好吧?咱们叫别的名儿不一样……”“不,就叫这个。这个店就是赌气开的,我就要斗斗这沙七,你甭管,一切全由我做主。他要问起来,你就说我给起的名儿,让他找我来。”
“哎,好吧您哪。”这样找人写字刻匾,把门脸儿收拾齐了,准备择吉日开张。瑞龙里外一忙,有人就告诉沙七爸了:“小伙子跑对面儿开买卖去啦,跟我们对着干。”开张的头天晚上,字号匾用黄纸蒙着,谁都不知道叫什么,方四爷来了,连先生带伙计全叫过来说:“大家多辛苦啊!咱们这买卖要做好了,大家都得益。你们掌柜的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没的说。咱们明天开张,我问问你们,是赚钱的买卖好做,还是赔钱的买卖好做呀?”“老爷子,当然是赔钱的买卖好做呀。”“好!一个月赔一百五十两,先照着二年赔,二年以内不把这些钱给我赔出去,不行。真给我赔出去了,我是加着倍地给。”
哟!今儿方四爷怎么了?老头儿到了岁数了吧?大家伙儿思索不解。
第二天,一亮张,鞭炮一响,一撕匾上这黄纸,“鼎恩顺”三个大金字跃跃欲飞。沙七爸一瞧,气得两眼发直。开张一卖,更了不得了,先生伙计喜气洋洋,您说买哪儿的,人家给您剌哪儿的;您说买一斤,一斤当中多给您个一两二两的,馅子鲜活,肉也鲜活。人们排着队的买。再看恩顺,不行了,买肉的寥若晨星。沙七爸干生气呀!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人家准备一个月赔一百五十两银子。沙七爸说:“咱们不怄气,咱也干不过他方四爸。干脆,关张不干啦1没仨月,沙七爸说把“恩顺”关了。“恩顺”一关张,“鼎恩顺”这买卖也不那么做了,告诉大家伙儿,多少见个利就得,但是我们一定卖好货,独份儿买卖,更好做啦,老头儿把瑞龙叫到自己的家中:“瑞龙啊,我看你这小孩儿可不错呀。我打算收你做个徒弟,我还有点儿武艺教你,因为你这孩子心里善良。”“哎哟,那我可求之不得,师父1丁瑞龙马上拜了师。方四爷家里有功房,爷儿俩这二五更的功夫可就搁上了。尽寇丁瑞龙的年岁大了一些,但是方四爷有那个份儿,内外两家,双管齐下,瑞龙一边儿照顾买卖,一边儿学武艺。光阴荏苒,日月如流,转眼间就是十六年。“鼎恩顺”的买卖扩大了三倍,丁瑞龙的能为也练出来了。
一日,方四爷说:“瑞龙啊,你的功夫不错啦,咱们爷儿俩总算有缘,一晃十六年了,我还认为活不了这么大岁数呢,这都是主的赐福。这样吧,你好好儿照顾买卖,我这儿你就不必再来了。”瑞龙明白师父的意思,哪能不来?每天必来,晨昏定省不缺。过了将近二年。有一天天快黑了,方四爷家里派人来说:“您赶紧瞧瞧去吧,老太太病得很厉害,吃药不见好。”瑞龙赶紧带着伙计来到方宅,一看师母不成了,再请先生瞧,医药枉费,天年已尽,师母无常。按照人家回回的礼节,把师母葬埋了。过了不久,老师病了,病得很轻,是无疾而终。连着两档子大事,全是瑞龙一个人忙的。两件事办完以后,方家没有后代,瑞龙就继承了这一笔财产。这样,瑞龙就搬到皮库胡同师父的家中,然后又把鼎恩顺的买卖安置安置,自己带好了链子双镢,南七北六十三省闯荡江湖去了。
三年的光景,闯出个外号儿,叫“鼓上飞仙”。回来以后,先生伙计们把帐目都交待清楚了,瑞龙说:“甭交待,你们都拿回去,我也用不了这钱,师父这点儿家底儿够我花多少年的。大家伙儿水过地皮湿,都要分些钱。剩下的钱,一,扩大咱们自己的营业;二,南北城有缺与不足,红白事儿什么的,磨脐子压了手揭不开锅,只要借到咱们这儿,无论多少不能驳回。还有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武林豪杰,只要是正门正户,没钱了,提到咱们这儿就给钱。”先生伙计们非常感激丁瑞龙。有人可说了:“您有这么好的能耐,为什么不给老人家倡大门户哇?家里有地方,开个把式场,您教点儿徒弟吧。”
瑞龙一想,这可是个好办法。丁瑞龙就把后门拾掇出来,戳起大杆子教上场了。东西南北城来了几十个,头顶门生帖儿拜师学艺。学生里头有很多有钱的主儿,说:“骡马市有一所房子,我们大家伙儿给您凑上十万两银子,您开个镖局得了。”开始瑞龙不乐意,最后大家劝,没有法子,就在骡马市开了个辅盛镖局。一边儿教学生,一边儿走镖。这一来,丁瑞龙在江湖路上成了了不起的人物。
瑞龙现在六十来岁啦,德高望重,顺天府下了一个委任,任命丁瑞龙这个商人,做西珠汛衙门的守备。这一来,本地面叫瑞龙给维护得虽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确实少了好些事。眼下正值年关,南西门里南下洼子这一带,苇塘太多,道路狭窄,而且坟地很多,尤其年节,经常出劫道的。丁大爸一想:自己也没什么事儿,干脆这几天经常转着点儿。这样,鼓上飞仙丁瑞龙把链子镢围在身上,半官半民,打衙门里出来,就奔南西门里来了。
每天上午遛到中午,吃点儿饭再来。到了二十九,就发现了铁三爸。看见这个年轻人拿着大铁棍蹲在苇塘里,眼睛瞪得溜圆,紧张地往路上看,丁瑞龙也蹲到苇塘里边监视上他了。可是丁瑞龙纳闷儿:这个人从头至脚,怎么也不像个劫道打闷棍的!等来等去,等到太阳快压山了,天气也凉下来了,镖车来到。瑞龙一看铁三爸动了手,到外头横了镖车,说就劫二十两,丁瑞龙知道他不是劫道的。再看这年轻人还没跟人家动手呢,撒手扔铁棍,“扑通”,就躺下了。阮璧把刀亮出来,说了要捆他,瑞龙高声喝喊:“二位达官!且慢1丁瑞龙打垫步拧腰出去了。阮和、阮璧赶紧往后撤步,抬头一看:“哎哟喝,朋友。”瑞龙一抱拳:“二位达官,您是杭州的镖啊?”“不错。”
“二位达官怎么称呼?”“我们都是双龙镖局的,在下姓阮,单字名和,这是我的兄弟名叫阮璧。提起我们哥儿俩来,老朋友你可能不知道,但提起我们的授业恩师来,你可能有个耳闻。”“令师是哪一位呀?”“家住山东济南府巢父林侯家庄,姓侯名廷,表字振远。”“哎呀!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圣手昆仑镇东侠侯老侠客爷的高足啊?失敬失敬。”“不敢当。老朋友,您?”
“噢,我是西珠汛的守备,辅盛镖局镖主鼓上飞仙丁瑞龙。”“哎哟喝!原来是丁大爸,久仰您哪!咱们可是同行同道。您瞧,这位劫我们的镖车,还没劫呢就趴下了。”这时候,铁三爸缓过劲儿来了,铁三爸心里难过,长这么大,甭说劫道,从没伸手跟人家要过什么。头一次劫道就碰见守备了,嗨,这也算情屈命不屈。“二位,这件事情你们别管了,就交给我丁瑞龙吧。”
“丁大爷,您多辛苦了,我们哥儿俩可就不管了。不过这位可不像劫道的。”
“这我明白,二位您请吧。”阮和、阮璧回过身来上了马,说了声“再见”,打发镖车奔大栅栏了。
镖车走后,丁瑞龙一伸手搀铁三爸:“朋友起来。”丁大爸细问:“家往哪里?姓氏名字?大腊月二十八的,你怎么跑这儿劫道来了?”铁三爸有些羞愧地说:“您是官人,我犯了国法王章了,情屈命不屈,您带着绳儿了吗?您把我捆上吧。我跟您打这场抠司。”铁三爸心想:我饿一天了,您把我带到衙门里头,怎么着也有俩窝头、两块咸菜条儿,哪怕给我点刷锅水喝呢。“嘿嘿,朋友,不错,我是西珠汛的守备,也亲眼看见你在这儿劫道,话虽如此,但我也是出身绿林。你真是劫道的,想不打官司也不成,可我看你不像个劫道的。你跟我说实话。”铁三爸长叹一口气,就把自己的事情由头至尾都说了。丁大爸听完了道:“哎呀,要说你也是膏粱子弟,自己因为好武好练,把家练穷苦了,来到北京城又投亲不遇。张和,噢,我知道,是不是在清真寺南隔壁住的那个张爸呀?”“不错,那位真是个朋友!把房子借给我住,虽说一个月才一百房钱,可是到今天我还没给人家呢,甚至还跟人家借了不少的粮食和钱。我媳妇儿说了,今年过节,没有二十两银子过不去。我媳妇的娘家也是个大财主,无奈我这个人不愿意沾亲戚的光。”“好样儿的!铁三爸,你我都是本教的人,咱们是靠主吃饭的,你的心眼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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