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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第1页)

第一零六回 王熙凤致祸抱羞惭 贾太君祷天消祸患

话说贾政闻知贾母危急,即忙进去看视.见贾母惊吓气逆,王夫人鸳鸯等唤醒回来,即用疏气安神的丸药服了,渐渐的好些,只是伤心落泪.贾政在旁劝慰,总说是"儿子们不肖,招了祸来累老太太受惊.若老太太宽慰些,儿子们尚可在外料理;若是老*太有什么不自*,儿子们的罪孽更重了。”贾母道:“我活了八十多岁,自作女孩儿起到你父亲手里,都托着祖宗的福,从没有听见过那些事.如今到老了,见你们倘或受罪,叫我心里过得去么!倒不如合上眼随你们去罢了。”说着,又哭.

贾政此时着急异常,又听外面说:“请老爷,内廷有信。”贾政急忙出来,见是北静王府长史,一见面便说"大喜。”贾政谢了,请长史坐下,"请问王爷有何谕旨?"那长史道:“我们王爷同西平郡王进内复奏,将大人的惧怕的心,感激天恩之话都代奏了.主上甚是悯恤,并念及贵妃溘逝未久,不忍加罪,着加恩仍在工部员外上行走.所封家产,惟将贾赦的入官,余俱给还.并传旨令尽心供职.惟抄出借券令我们王爷查核,如有违禁重利的一概照例入官,其在定例生息的同房地文书尽行给还.贾琏着革去职衔,免罪释放。”贾政听毕即起身叩谢天恩,又拜谢王爷恩典。”先请长史大人代为禀谢,明晨到阙谢恩,并到府里磕头。”那长史去了.少停,传出旨来.承办官遵旨一一查清,入官者入官,给还者给还,将贾琏放出,所有贾赦名下男妇人等造册入官.

可怜贾琏屋内东西除将按例放出的文书发给外,其余虽未尽入官的,早被查抄的人尽行抢去,所存者只有家伙物件.贾琏始则惧罪,后蒙释放已是大幸,及想起历年积聚的东西并凤姐的体己不下七八万金,一朝而尽,怎得不痛.且他父亲现禁在锦衣府,凤姐病在垂危,一时悲痛.又见贾政含泪叫他,问道:“我因官事在身,不大理家,故叫你们夫妇总理家事.你父亲所为固难劝谏,那重利盘剥究竟是谁干的?况且非咱们这样人家所为.如今入了官,在银钱是不打紧的,这种声名出去还了得吗!"贾琏跪下说道:“侄儿办家事,并不敢存一点私心.所有出入的帐目,自有赖大,吴新登,戴良等登记,老爷只管叫他们来查问.现在这几年,库内的银子出多入少,虽没贴补在内,已在各处做了好些空头,求老爷问太太就知道了.这些放出去的帐,连侄儿也不知道那里的银子,要问周瑞旺儿才知道。”贾政道:“据你说来,连你自己屋里的事还不知道,那些家中上下的事更不知道了.我这回也不来查问你,现今你无事的人,你父亲的事和你珍大哥的事还不快去打听打听。”贾琏一心委屈,含着眼泪答应了出去.贾政叹气连连的想道:“我祖父勤劳王事,立下功勋,得了两个世职,如今两房犯事都革去了.我瞧这些子侄没一个长进的.老天啊,老天啊!我贾家何至一败如此!我虽蒙圣恩格外垂慈,给还家产,那两处食用自应归并一处,叫我一人那里支撑的住.方才琏儿所说更加诧异,说不但库上无银,而且尚有亏空,这几年竟是虚名在外.只恨我自己为什么糊涂若此.倘或我珠儿在世,尚有膀臂,宝玉虽大,更是无用之物。”想到那里,不觉泪满衣襟.又想:“老太太偌大年纪,儿子们并没有自能奉养一日,反累他吓得死去活来.种种罪孽,叫我委之何人!"正在独自悲切,只见家人禀报各亲友进来看候.贾政一一道谢,说起:“家门不幸,是我不能管教子侄,所以至此。”有的说:“我久知令兄赦大老爷行事不妥,那边珍哥更加骄纵.若说因官事错误得个不是,于心无愧,如今自己闹出的,倒带累了二老爷."有的说:“人家闹的也多,也没见御史参奏,不是珍老大得罪朋友,何至如此."有的说:“也不怪御史,我们听见说是府上的家人同几个泥腿在外头哄嚷出来的.御史恐参奏不实,所以诓了这里的人去才说出来的.我想府上待下人最宽的,为什么还有这事."有的说:“大凡奴才们是一个养活不得的.今儿在这里都是好亲友我才敢说,就是尊驾在外任,我保不得――你是不爱钱的,――那外头的风声也不好,都是奴才们闹的.你该с防些.如今虽说没有动你的家,倘或再遇着主上疑心起来,好些不便呢."贾政听说,心下着忙道:“众位听见我的风声怎样?"众人道:“我们虽没听见实据,只闻外面人说你在粮道任上怎么叫门上家人要钱。”贾政听了,便说道:“我是对得天的,从不敢起这要钱的念头.只是奴才在外招摇撞骗,闹出事来我就吃不住了。”众人道:“如今怕也无益,只好将现在的管家们都严严的查一查,若有抗主的奴才,查出来严严的办一办。”贾政听了点头.便见门上进来回禀说:“孙姑爷那边打发人来说,自己有事不能来,着人来瞧瞧.说大老爷该他一种银子,要在二老爷身上还的。”贾政心内忧闷,只说:“知道了。”众人都冷笑道:“人说令亲孙绍祖混帐,真有些.如今丈人抄了家,不但不来瞧看帮补照应,倒赶忙的来要银子,真真不在理上。”贾政道:“如今且不必说他.那头亲事原是家兄配错的,我的侄女儿的罪已经受够了,如今又招我来。”正说着,只见薛蝌进来说道:“我打听锦衣府赵堂官必要照御史参的办去,只怕大老爷和珍大爷吃不住."众人都道:“二老爷,还得是你出去求求王爷,怎么挽回挽回才好.不然这两家就完了。”贾政答应致谢,众人都散.

那时天已点灯时候,贾政进去请贾母的安,见贾母略略好些.回到自己房中,埋怨贾琏夫妇不知好歹,如今闹出放账取利的事情,大家不好.方见凤姐所为,心里很不受用.凤姐现在病重,知他所有什物尽被抄抢一光,心内郁结,一时未便埋怨,暂且隐忍不言.一夜无话.次早贾政进内谢恩,并到北静王府西平王府两处叩谢,求两位王爷照应他哥哥侄儿.两位应许.贾政又在同寅相好处托情.

且说贾琏打听得父兄之事不很妥,无法可施,只得回到家中.平儿守着凤姐哭泣,秋桐在耳房中抱怨凤姐.贾琏走近旁边,见凤姐奄奄一息,就有多少怨言,一时也说不出来.平儿哭道:“如今事已如此,东西已去不能复来.奶奶这样,还得再请个大夫调治调治才好."贾琏啐道:“我的性命还不保,我还管他么!"凤姐听见,睁眼一瞧,虽不言语,那眼泪流个不尽,见贾琏出去,便与平儿道:“你别不达事务了,到了这样田地,你还顾我做什么.我巴不得今儿就死才好.只要你能够眼里有我,我死之后,你扶养大了巧姐儿,我在??司里也感激你的。”平儿听了,放声大哭.凤姐道:“你也是聪明人.他们虽没有来说我,他必抱怨我.虽说事是外头闹的,我若不贪财,如今也没有我的事,不但是枉费心计,挣了一辈子的强,如今落在人后头.我只恨用人不当,恍惚听得那边珍大爷的事说是强占良民妻子为妾,不从逼死,有个姓张的在里头,你想想还有谁,若是这件事审出来,咱们二爷是脱不了的,我那时怎样见人.我要即时就死,又耽不起吞金服毒的.你到还要请大夫,可不是你为顾我反倒害了我了么。”平儿愈听愈惨,想来实在难处,恐凤姐自寻短见,只得紧紧守着.幸贾母不知底细,因近日身子好些,又见贾政无事,宝玉宝钗在旁天天不离左右,略觉放心.素来最疼凤姐,便叫鸳鸯"将我体己东西拿些给凤丫头,再拿些银钱交给平儿,好好的伏侍好了凤丫头,我再慢慢的分派。”又命王夫人照看了邢夫人.又加了宁国府第入官,所有财产房地等并家奴等俱造册收尽,这里贾母命人将车接了尤氏婆媳等过来.可怜赫赫宁府只剩得他们婆媳两个并佩凤偕鸾二人,连一个下人没有.贾母指出房子一所居住,就在惜春所住的间壁.又派了婆子四人丫头两个伏侍.一应饭食起居在大厨房内分送,衣裙什物又是贾母送去,零星需用亦在帐房内开销,俱照荣府每人月例之数.那贾赦贾珍贾蓉在锦衣府使用,帐房内实在无项可支.如今凤姐一无所有,贾琏况又多债务满身,贾政不知家务,只说已经托人,自有照应.贾琏无计可施,想到那亲戚里头薛姨妈家已败,王子腾已死,余者亲戚虽有,俱是不能照应,只得暗暗差人下屯将地亩暂卖了数千金作为监中使费.贾琏如此一行,那些家奴见主家势败,也便趁此弄鬼,并将东庄租税也就指名借用些.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贾母见祖宗世职革去,现在子孙在监质审,邢夫人尤氏等日夜啼哭,凤姐病在垂危,虽有宝玉宝钗在侧,只可解劝,不能分忧,所以日夜不宁,思前想后,眼泪不干.一日傍晚,叫宝玉回去,自己扎挣坐起,叫鸳鸯等各处佛堂上香,又命自己院内焚起斗香,用拐拄着出到院中.琥珀知是老太太拜佛,铺下大红短毡拜垫.贾母上香跪下磕了好些头,念了一回佛,含泪祝告天地道:“皇天菩萨在上,我贾门史氏,虔诚祷告,求菩萨慈悲.我贾门数世以来,不敢行凶霸道.我帮夫助子,虽不能为善,亦不敢作恶.必是后辈儿孙骄侈暴佚,暴殄天物,以致合府抄检.现在儿孙监禁,自然凶多吉少,皆由我一人罪孽,不教儿孙,所以至此.我今即求皇天保佑:在监逢凶化吉,有病的早早安身.总有合家罪孽,情愿一人承当,只求饶恕儿孙.若皇天见怜,念我虔诚,早早赐我一死,宽免儿孙之罪。”默默说到此,不禁伤心,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鸳鸯珍珠一面解劝,一面扶进房去.只见王夫人带了宝玉宝钗过来请晚安,见贾母悲伤,三人也大哭起来.宝钗更有一层苦楚:想哥哥也在外监,将来要处决,不知可减缓否,翁姑虽然无事,眼见家业萧条,宝玉依然疯傻,毫无志气.想到后来终身,更比贾母王夫人哭得更痛.宝玉见宝钗如此大恸,他亦有一番悲戚.想的是老太太年老不得安,老爷太太见此光景不免悲伤,众姐妹风流云散,一日少似一日.追想在园中吟诗起社,何等热闹,自从林妹妹一死,我郁闷到今,又有宝姐姐过来,未便时常悲切.见他忧兄思母,日夜难得笑容,今见他悲哀欲绝,心里更加不忍,竟嚎啕大哭.鸳鸯,彩云,莺儿,袭人见他们如此,也各有所思,便也呜咽起来.余者丫头们看得伤心,也便陪哭,竟无人解慰.满屋中哭声惊天动地,将外头上夜婆子吓慌,急报于贾政知道.那贾政正在书房纳闷,听见贾母的人来报,心中着忙,飞奔进内.远远听得哭声甚众,打谅老太太不好,急得魂魄俱丧,疾忙进来,只见坐着悲啼,神魂方定.说是"老太太伤心,你们该劝解,怎么的齐打伙儿哭起来了。”众人听得贾政声气,急忙止哭,大家对面发怔.贾政上前安慰了老太太,又说了众人几句.各自心想道:“我们原恐老太太悲伤,故来劝解,怎么忘情大家痛哭起来."正自不解,只见老婆子带了史侯家的两个女人进来,请了贾母的安,又向众人请安毕,便说:“我们家老爷,太太,姑娘打发我来,说听见府里的事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一时受惊.恐怕老爷太太烦恼,叫我们过来告诉一声,说这里二老爷是不怕的了.我们姑娘本要自己来的,因不多几日就要出阁,所以不能来了。”贾母听了,不便道谢,说:“你回去给我问好.这是我们的家运合该如此.承你老爷太太惦记,过一日再来奉谢.你家姑娘出阁,想来你们姑爷是不用说的了.他们的家计如何?"两个女人回道:“家计倒不怎么着,只是姑爷长的很好,为人又和平.我们见过好几次,看来与这里宝二爷差不多,还听得说才情学问都好的。”贾母听了,喜欢道:“咱们都是南边人,虽在这里住久了,那些大规矩还是从南方礼儿,所以新姑爷我们都没见过.我前儿还想起我娘家的人来,最疼的就是你们家姑娘,一年三百六十天,在我跟前的日子倒有二百多天,混得这么大了.我原想给他说个好女婿,又为他叔叔不在家,我又不便作主.他既造化配了个好姑爷,我也放心.月里出阁我原想过来吃杯喜酒的,不料我家闹出这样事来,我的心就象在热锅里熬的似的,那里能够再到你们家去.你回去说我问好,我们这里的人都说请安问好.你替另告诉你家姑娘,不要将我放在心里.我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就死也算不得没福的了.只愿他过了门,两口子和顺,百年到老,我便安心了。”说着,不觉掉下泪来.那女人道:“老太太也不必伤心.姑娘过了门,等回了九,少不得同姑爷过来请老太太的安,那时老太太见了才喜欢呢。”贾母点头.那女人出去.别人都不理论,只有宝玉听了发了一回怔,心里想道:“如今一天一天的都过不得了.为什么人家养了女儿到大了必要出嫁,一出了嫁就改变.史妹妹这样一个人又被他叔叔硬压着配人了,他将来见了我必是又不理我了.我想一个人到了这个没人理的分儿,还活着做什么。”想到那里,又是伤心.见贾母此时才安,又不敢哭泣,只是闷闷的.

一时贾政不放心,又进来瞧瞧老太太,见是好些,便出来传了赖大,叫他将合府里管事家人的花名册子拿来,一齐点了一点,除去贾赦入官的人,尚有三十余家,共男女二百十二名.贾政叫现在府内当差的男人共二十一名进来,问起历年居家用度,共有若干进来,该用若干出去.那管总的家人将近来支用簿子呈上.贾政看时,所入不敷所出,又加连年宫里花用,帐上有在外浮借的也不少.再查东省地租,近年所交不及祖上一半,如今用度比祖上更加十倍.贾政不看则已,看了急得跺脚道:“这了不得!我打量虽是琏儿管事,在家自有把持,岂知好几年头里已就寅年用了卯年的,还是这样装好看,竟把世职俸禄当作不打紧的事情,为什么不败呢!我如今要就省俭起来,已是迟了."想到那里,背着手踱来踱去,竟无方法.众人知贾政不知理家,也是白躁心着急,便说道:“老爷也不用焦心,这是家家这样的.若是统总算起来,连王爷家还不够.不过是装着门面,过到那里就到那里.如今老爷到底得了主上的恩典,才有这点子家产,若是一并入了官,老爷就不用过了不成。”贾政嗔道:“放屁!你们这班奴才最没有良心的,仗着主子好的时候任意开销,到弄光了,走的走,跑的跑,还顾主子的死活吗!如今你们道是没有查封是好,那知道外头的名声.大本儿都保不住,还搁得住你们在外头支架子说大话诓人骗人,到闹出事来望主子身上一推就完了.如今大老爷与珍大爷的事,说是咱们家人鲍二在外传播的,我看这人口册上并没有鲍二,这是怎么说?"众人回道:“这鲍二是不在册档上的.先前在宁府册上,为二爷见他老实,把他们两口子叫过来了.及至他女人死了,他又回宁府去.后来老爷衙门有事,老太太们爷们往陵上去,珍大爷替理家事带过来的,以后也就去了.老爷数年不管家事,那里知道这些事来.老爷打量册上没有名字的就只有这个人,不知一个人手下亲戚们也有,奴才还有奴才呢."贾政道:“这还了得!"想去一时不能清理,只得喝退众人,早打了主意在心里了,且听贾赦等事审得怎样再定.

一日正在书房筹算,只见一人飞奔进来说:“请老爷快进内廷问话。”贾政听了心下着忙,只得进去.未知凶吉,下回分解.

第一零七回 散余资贾母明大义 复世职政老沐天恩

话说贾政进内,见了枢密院各位大人,又见了各位王爷.北静王道:“今日我们传你来,有遵旨问你的事。”贾政即忙跪下.众大人便问道:“你哥哥交通外官,恃强凌弱,纵儿聚赌,强占良民妻女不遂逼死的事,你都知道么?"贾政回道:“犯官自从主恩钦点学政,任满后查看赈恤,于上年冬底回家,又蒙堂派工程,后又往江西监道,题参回都,仍在工部行走,日夜不敢怠惰.一应家务并未留心伺察,实在糊涂,不能管教子侄,这就是辜负圣恩.亦求主上重重治罪。”北静王据说转奏,不多时传出旨来.北静王便述道:“主上因御史参奏贾赦交通外官,恃强凌弱.据该御史指出平安州互相往来,贾赦包揽词讼.严鞫贾赦,据供平安州原系姻亲来往,并未干涉官事.该御史亦不能指实.惟有倚势强索石呆子古扇一款是实的,然系玩物,究非强索良民之物可比.虽石呆子自尽,亦系疯傻所致,与逼勒致死者有间.今从宽将贾赦发往台站效力赎罪.所参贾珍强占良民妻女为妾不从逼死一款,提取都察院原案,看得尤二姐实系张华指腹为婚未娶之妻,因伊贫苦自愿退婚,尤二姐之母愿结贾珍之弟为妾,并非强占.再尤三姐自刎掩埋并未报官一款,查尤三姐原系贾珍妻妹,本意为伊择配,因被逼索定礼,众人扬言秽乱,以致羞忿自尽,并非贾珍逼勒致死.但身系世袭职员,罔知法纪,私埋人命,本应重治,念伊究属功臣后裔,不忍加罪,亦从宽革去世职,派往海疆效力赎罪,贾蓉年幼无干省释.贾政实系在外任多年,居官尚属勤慎,免治伊治家不正之罪。”贾政听了,感激涕零,叩首不及,又叩求王爷代奏下忱.北静王道:“你该叩谢天恩,更有何奏?"贾政道:“犯官仰蒙圣恩不加大罪,又蒙将家产给还,实在扪心惶愧,愿将祖宗遗受重禄积余置产一并交官."北静王道:“主上仁慈待下,明慎用刑,赏罚无差.如今既蒙莫大深恩,给还财产,你又何必多此一奏。”众官也说不必.贾政便谢了恩,叩谢了王爷出来.恐贾母不放心,急忙赶回.

上下男女人等不知传进贾政是何吉凶,都在外头打听,一见贾政回家,都略略的放心,也不敢问.只见贾政忙忙的走到贾母跟前,将蒙圣恩宽免的事,细细告诉了一遍.贾母虽则放心,只是两个世职革去,贾赦又往台站效力,贾珍又往海疆,不免又悲伤起来.邢夫人尤氏听见那话,更哭起来.贾政便道:“老太太放心.大哥虽则台站效力,也是为国家办事,不致受苦,只要办得妥当,就可复职.珍儿正是年轻,很该出力.若不是这样,便是祖父的余德,亦不能久享。”说了些宽慰的话.贾母素来本不大喜欢贾赦,那边东府贾珍究竟隔了一层.只有邢夫人尤氏痛哭不已.邢夫人想着"家产一空,丈夫年老远出,膝下虽有琏儿,又是素来顺他二叔的,如今是都靠着二叔,他两口子更是顺着那边去了.独我一人孤苦伶仃,怎么好。”那尤氏本来独掌宁府的家计,除了贾珍也算是惟他为尊,又与贾珍夫妇相和,"如今犯事远出,家财抄尽,依往荣府,虽则老太太疼爱,终是依人门下.又带了偕鸾佩凤,蓉儿夫妇又是不能兴家立业的人。”又想着"二妹妹三妹妹俱是琏二叔闹的,如今他们倒安然无事,依旧夫妇完聚.只留我们几人,怎生度日!"想到这里,痛哭起来.贾母不忍,便问贾政道:“你大哥和珍儿现已定案,可能回家?蓉儿既没他的事,也该放出来了。”贾政道:“若在定例,大哥是不能回家的.我已托人徇个私情,叫我们大老爷同侄儿回家好置办行装,衙门内业已应了.想来蓉儿同着他爷爷父亲一起出来.只请老太太放心,儿子办去。”贾母又道:“我这几年老的不成人了,总没有问过家事.如今东府是全抄去了,房屋入官不消说的.你大哥那边琏儿那里也都抄去了.咱们西府银库,东省地土,你知道到底还剩了多少?他两个起身,也得给他们几千银子才好."贾政正是没法,听见贾母一问,心想着:“若是说明,又恐老太太着急,若不说明,不用说将来,现在怎样办法?"定了主意,便回道:“若老太太不问,儿子也不敢说.如今老太太既问到这里,现在琏儿也在这里,昨日儿子已查了,旧库的银子早已虚空,不但用尽,外头还有亏空.现今大哥这件事若不花银托人,虽说主上宽恩,只怕他们爷儿两个也不大好.就是这项银子尚无打算.东省的地亩早已寅年吃了卯年的租儿了,一时也算不转来,只好尽所有的蒙圣恩没有动的衣服首饰折变了给大哥珍儿作盘费罢了.过日的事只可再打算。”贾母听了,又急得眼泪直淌,说道:“怎么着,咱们家到了这样田地了么!我虽没有经过,我想起我家向日比这里还强十倍,也是摆了几年虚架子,没有出这样事已经塌下来了,不消一二年就完了.据你说起来,咱们竟一两年就不能支了。”贾政道:“若是这两个世俸不动,外头还有些挪移.如今无可指称,谁肯接济。”说着,也泪流满面,"想起亲戚来,用过我们的如今都穷了,没有用过我们的又不肯照应了.昨日儿子也没有细查,只看家下的人丁册子,别说上头的钱一无所出,那底下的人也养不起许多。”

贾母正在忧虑,只见贾赦,贾珍,贾蓉一齐进来给贾母请安.贾母看这般光景,一只手拉着贾赦,一只手拉着贾珍,便大哭起来.他两人脸上羞惭,又见贾母哭泣,都跪在地下哭着说道:“儿孙们不长进,将祖上功勋丢了,又累老太太伤心,儿孙们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了!"满屋中人看这光景,又一齐大哭起来.贾政只得劝解:“倒先要打算他两个的使用,大约在家只可住得一两日,迟则人家就不依了。”老太太含悲忍泪的说道:“你两个且各自同你们媳妇们说说话儿去罢。”又吩咐贾政道:“这件事是不能久待的,想来外面挪移恐不中用,那时误了钦限怎么好.只好我替你们打算罢了.就是家中如此乱糟糟的,也不是常法儿。”一面说着,便叫鸳鸯吩咐去了.

这里贾赦等出来,又与贾政哭泣了一会,都不免将从前任性过后恼悔如今分离的话说了一会,各自同媳妇那边悲伤去了.贾赦年老,倒也抛的下,独有贾珍与尤氏怎忍分离!贾琏贾蓉两个也只有拉着父亲啼哭.虽说是比军流减等,究竟生离死别,这也是事到如此,只得大家硬着心肠过去.却说贾母叫邢王二夫人同了鸳鸯等,开箱倒笼,将做媳妇到如今积攒的东西都拿出来,又叫贾赦,贾政,贾珍等,一一的分派说:“这里现有的银子,交贾赦三千两,你拿二千两去做你的盘费使用,留一千给大太太另用.这三千给珍儿,你只许拿一千去,留下二千交你媳妇过日子.仍旧各自度日,房子是在一处,饭食各自吃罢.四丫头将来的亲事还是我的事.只可怜凤丫头躁心了一辈子,如今弄得精光,也给他三千两,叫他自己收着,不许叫琏儿用.如今他还病得神昏气丧,叫平儿来拿去.这是你祖父留下来的衣服,还有我少年穿的衣服首饰,如今我用不着.男的呢,叫大老爷,珍儿,琏儿,蓉儿拿去分了,女的呢,叫大太太,珍儿媳妇,凤丫头拿了分去.这五百两银子交给琏儿,明年将林丫头的棺材送回南去。”分派定了,又叫贾政道:“你说现在还该着人的使用,这是少不得的.你叫拿这金子变卖偿还.这是他们闹掉了我的,你也是我的儿子,我并不偏向.宝玉已经成了家,我剩下这些金银等物,大约还值几千两银子,这是都给宝玉的了.珠儿媳妇向来孝顺我,兰儿也好,我也分给他们些.这便是我的事情完了。”贾政见母亲如此明断分晰,俱跪下哭着说:“老太太这么大年纪,儿孙们没点孝顺,承受老祖宗这样恩典,叫儿孙们更无地自容了!"贾母道:“别瞎说,若不闹出这个乱儿,我还收着呢.只是现在家人过多,只有二老爷是当差的,留几个人就够了.你就吩咐管事的,将人叫齐了,他分派妥当.各家有人便就罢了.譬如一抄尽了,怎么样呢?我们里头的,也要叫人分派,该配人的配人,赏去的赏去.如今虽说咱们这房子不入官,你到底把这园子交了才好.那些田地原交琏儿清理,该卖的卖,该留的留,断不要支架子做空头.我索性说了罢,江南甄家还有几两银子,二太太那里收着,该叫人就送去罢.倘或再有点事出来,可不是他们躲过了风暴又遇了雨了么。”贾政本是不知当家立计的人,一听贾母的话,一一领命,心想:“老太太实在真真是理家的人,都是我们这些不长进的闹坏了。”贾政见贾母劳乏,求着老太太歇歇养神.贾母又道:“我所剩的东西也有限,等我死了做结果我的使用.余的都给我伏侍的丫头。”贾政等听到这里,更加伤感.大家跪下:“请老太太宽怀,只愿儿子们托老太太的福,过了些时都邀了恩眷.那时兢兢业业的治起家来,以赎前愆,奉养老太太到一百岁的时候。”贾母道:“但愿这样才好,我死了也好见祖宗.你们别打谅我是享得富贵受不得贫穷的人哪,不过这几年看看你们轰轰烈烈,我落得都不管,说说笑笑养身子罢了,那知道家运一败直到这样!若说外头好看里头空虚,是我早知道的了.只是`居移气,养移体',一时下不得台来.如今借此正好收敛,守住这个门头,不然叫人笑话你.你还不知,只打谅我知道穷了便着急的要死,我心里是想着祖宗莫大的功勋,无一日不指望你们比祖宗还强,能够守住也就罢了.谁知他们爷儿两个做些什么勾当!”

贾母正自长篇大论的说,只见丰儿慌慌张张的跑来回王夫人道:“今早我们奶奶听见外头的事,哭了一场,如今气都接不上来.平儿叫我来回太太。”丰儿没有说完,贾母听见,便问:“到底怎么样?"王夫人便代回道:“如今说是不大好。”贾母起身道:“嗳,这些冤家竟要磨死我了!"说着,叫人扶着,要亲自看去.贾政即忙拦住劝道:“老太太伤了好一回的心,又分派了好些事,这会该歇歇.便是孙子媳妇有什么事,该叫媳妇瞧去就是了,何必老太太亲身过去呢.倘或再伤感起来,老太太身上要有一点儿不好,叫做儿子的怎么处呢。”贾母道:“你们各自出去,等一会子再进来.我还有话说。”贾政不敢多言,只得出来料理兄侄起身的事,又叫贾琏挑人跟去.这里贾母才叫鸳鸯等派人拿了给凤姐的东西跟着过来.

凤姐正在气厥.平儿哭得眼红,听见贾母带着王夫人,宝玉,宝钗过来,疾忙出来迎接.贾母便问:“这会子怎么样了?"平儿恐惊了贾母,便说:“这会子好些.老太太既来了,请进去瞧瞧。”他先跑进去轻轻的揭开帐子.凤姐开眼瞧着,只见贾母进来,满心惭愧.先前原打算贾母等恼他,不疼的了,是死活由他的,不料贾母亲自来瞧,心里一宽,觉那拥塞的气略松动些,便要扎挣坐起.贾母叫平儿按着,"不要动,你好些么?"凤姐含泪道:“我从小儿过来,老太太,太太怎么样疼我.那知我福气薄,叫神鬼支使的失魂落魄,不但不能够在老太太跟前尽点孝心,公婆前讨个好,还是这样把我当人,叫我帮着料理家务,被我闹的七颠八倒,我还有什么脸儿见老太太,太太呢!今日老太太,太太亲自过来,我更当不起了,恐怕该活三天的又折上了两天去了。”说着,悲咽.贾母道:“那些事原是外头闹起来的,与你什么相干.就是你的东西被人拿去,这也算不了什么呀.我带了好些东西给你,任你自便。”说着,叫人拿上来给他瞧瞧.凤姐本是贪得无厌的人,如今被抄尽净,本是愁苦,又恐人埋怨,正是几不欲生的时候,今儿贾母仍旧疼他,王夫人也没嗔怪,过来安慰他,又想贾琏无事,心下安放好些,便在枕上与贾母磕头,说道:“请老太太放心.若是我的病托着老太太的福好了些,我情愿自己当个粗使丫头,尽心竭力的伏侍老太太,太太罢。”贾母听他说得伤心,不免掉下泪来.宝玉是从来没有经过这大风浪的,心下只知安乐,不知忧患的人,如今碰来碰去都是哭泣的事,所以他竟比傻子尤甚,见人哭他就哭.凤姐看见众人忧闷,反倒勉强说几句宽慰贾母的话,求着"请老太太,太太回去,我略好些过来磕头。”说着,将头仰起.贾母叫平儿"好生服侍,短什么到我那里要去。”说着,带了王夫人将要回到自己房中.只听见两三处哭声.贾母实在不忍闻见,便叫王夫人散去,叫宝玉"去见你大爷大哥,送一送就回来."自己躺在榻上下泪.幸喜鸳鸯等能用百样言语劝解,贾母暂且安歇.不言贾赦等分离悲痛.那些跟去的人谁是愿意的?不免心中抱怨,叫苦连天.正是生离果胜死别,看者比受者更加伤心.好好的一个荣国府,闹到人嚎鬼哭.贾政最循规矩,在轮常上也讲究的,执手分别后,自己先骑马赶至城外举酒送行,又叮咛了好些国家轸恤勋臣,力图报称的话.贾政等挥泪分头而别.

贾政带了宝玉回家,未及进门,只见门上有好些人在那里乱嚷说:“今日旨意,将荣国公世职着贾政承袭."那些人在那里要喜钱,门上人和他们分争,说是"本来的世职我们本家袭了,有什么喜报。”那些人说道:“那世职的荣耀比任什么还难得,你们大老爷闹掉了,想要这个再不能的了.如今的圣人在位,赦过宥罪,还赏给二老爷袭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怎么不给喜钱。”正闹着,贾政回家,门上回了,虽则喜欢,究是哥哥犯事所致,反觉感极涕零,赶着进内告诉贾母.王夫人正恐贾母伤心,过来安慰,听得世职复还,自是欢喜.又见贾政进来,贾母拉了说些勤黾报恩的话.独有邢夫人尤氏心下悲苦,只不好露出来.且说外面这些趋炎奉势的亲戚朋友,先前贾宅有事都远避不来,今儿贾政袭职,知圣眷尚好,大家都来贺喜.那知贾政纯厚性成,因他袭哥哥的职,心内反生烦恼,只知感激天恩.于第二日进内谢恩,到底将赏还府第园子备折奏请入官.内廷降旨不必,贾政才得放心.回家以后,循分供职,但是家计萧条,入不敷出.贾政又不能在外应酬.

家人们见贾政忠厚,凤姐抱病不能理家,贾琏的亏缺一日重似一日,难免典房卖地.府内家人几个有钱的,怕贾琏缠扰,都装穷躲事,甚至告假不来,各自另寻门路.独有一个包勇,虽是新投到此,恰遇荣府坏事,他倒有些真心办事,见那些人欺瞒主子,便时常不忿.奈他是个新来乍到的人,一句话也插不上,他便生气,每天吃了就睡.众人嫌他不肯随和,便在贾政前说他终日贪杯生事,并不当差.贾政道:“随他去罢.原是甄府荐来,不好意思,横竖家内添这一人吃饭,虽说是穷,也不在他一人身上。”并不叫来驱逐.众人又在贾琏跟前说他怎样不好,贾琏此时也不敢自作威福,只得由他.忽一日,包勇奈不过,吃了几杯酒,在荣府街上闲逛,见有两个人说话.那人说道:“你瞧,这么个大府,前儿抄了家,不知如今怎么样了。”那人道:“他家怎么能败,听见说里头有位娘娘是他家的姑娘,虽是死了,到底有根基的.况且我常见他们来往的都是王公侯伯,那里没有照应.便是现在的府尹前任的兵部是他们的一家,难道有这些人还护庇不来么?"那人道:“你白住在这里!别人犹可,独是那个贾大人更了不得!我常见他在两府来往,前儿御史虽参了,主子还叫府尹查明实迹再办.你道他怎么样?他本沾过两府的好处,怕人说他回护一家,他便狠狠的踢了一脚,所以两府里才到底抄了.你道如今的世情还了得吗!"两人无心说闲话,岂知旁边有人跟着听的明白.包勇心下暗想:“天下有这样负恩的人!但不知是我老爷的什么人.我若见了他,便打他一个死,闹出事来我承当去."那包勇正在酒后胡思乱想,忽听那边喝道而来.包勇远远站着.只见那两人轻轻的说道:“这来的就是那个贾大人了。”包勇听了,心里怀恨,趁了酒兴,便大声的道:“没良心的男女!怎么忘了我们贾家的恩了。”雨村在轿内,听得一个"贾"字,便留神观看,见是一个醉汉,便不理会过去了.那包勇醉着不知好歹,便得意洋洋回到府中,问起同伴,知是方才见的那位大人是这府里提拔起来的。”他不念旧恩,反来踢弄咱们家里,见了他骂他几句,他竟不敢答言。”那荣府的人本嫌包勇,只是主人不计较他,如今他又在外闯祸,不得不回,趁贾政无事,便将包勇喝酒闹事的话回了.贾政此时正怕风波,听得家人回禀,便一时生气,叫进包勇骂了几句,便派去看园,不许他在外行走.那包勇本是直爽的脾气,投了主子他便赤心护主,岂知贾政反倒责骂他.他也不敢再辨,只得收拾行李往园中看守浇灌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一零八回 强欢笑蘅芜庆生辰 死缠绵潇湘闻鬼哭

却说贾政先前曾将房产并大观园奏请入官,内廷不收,又无人居住,只好封锁.因园子接连尤氏惜春住宅,太觉旷阔无人,遂将包勇罚看荒园.此时贾政理家,又奉了贾母之命将人口渐次减少,诸凡省俭,尚且不能支持.幸喜凤姐为贾母疼惜,王夫人等虽则不大喜欢,若说治家办事尚能出力,所以将内事仍交凤姐办理.但近来因被抄以后,诸事运用不来,也是每形拮据.那些房头上下人等原是宽裕惯的,如今较之往日,十去其七,怎能周到,不免怨言不绝.风姐也不敢推迟,扶病承欢贾母.过了些时,贾赦贾珍各到当差地方,恃有用度,暂且自安,写书回家,都言安逸,家中不必挂念.于是贾母放心,邢夫人尤氏也略略宽怀.

一日,史湘云出嫁回门,来贾母这边请安.贾母提起他女婿甚好,史湘云也将那里过日平安的话说了,请老太太放心.又提起黛玉去世,不免大家泪落.贾母又想起迎春苦楚,越觉悲伤起来.史湘云劝解一回,又到各家请安问好毕,仍到贾母房中安歇,言及"薛家这样人家被薛大哥闹的家破人亡.今年虽是缓决人犯,明年不知可能减等?"贾母道:“你还不知道呢,昨儿蟠儿媳妇死的不明白,几乎又闹出一场大事来.还幸亏老佛爷有眼,叫他带来的丫头自己供出来了,那夏奶奶才没的闹了,自家拦住相验.你姨妈这里才将皮裹肉的打发出去了.你说说,真真是六亲同运!薛家是这样了,姨太太守着薛蝌过日,为这孩子有良心他说哥哥在监里尚未结局,不肯娶亲.你邢妹妹在大太太那边也就很苦.琴姑娘为他公公死了尚未满服,梅家尚未娶去.二太太的娘家舅太爷一死,凤丫头的哥哥也不成人,那二舅太爷也是个小气的,又是官项不清,也是打饥荒.甄家自从抄家以后别无信息。”湘云道:“三姐姐去了曾有书字回家么?"贾母道:“自从嫁了去,二老爷回来说,你三姐姐在海疆甚好.只是没有书信,我也日夜惦记,为着我们家连连的出些不好事,所以我也顾不来.如今四丫头也没有给他提亲.环儿呢,谁有功夫提起他来.如今我们家的日子比你从前在这里的时侯更苦些.只可怜你宝姐姐,自过了门,没过一天安逸日子.你二哥哥还是这样疯疯颠颠,这怎么处呢!"湘云道:“我从小儿在这里长大的,这里那些人的脾气我都知道的.这一回来了,竟都改了样子了.我打量我隔了好些时没来,他们生疏我.我细想起来,竟不是的,就是见了我,瞧他们的意思原要象先前一样的热闹,不知道怎么,说说就伤心起来了.我所以坐坐就到老太太这里来了。”贾母道:“如今这样日子在我也罢了,你们年轻轻儿的人还了得!我正要想个法儿叫他们还热闹一天才好,只是打不起这个精神来。”湘云道:“我想起来了,宝姐姐不是后儿的生日吗,我多住一天,给他拜过寿,大家热闹一天.不知老太太怎么样?"贾母道:“我真正气糊涂了.你不提我竟忘了,后日可不是他的生日!我明日拿出钱来,给他办个生日.他没有定亲的时侯倒做过好几次,如今他过了门,倒没有做.宝玉这孩子头里很伶俐很淘气,如今为着家里的事不好,把这孩子越发弄的话都没有了.倒是珠儿媳妇还好,他有的时侯是这么着,没的时侯他也是这么着,带着兰儿静静儿的过日子,倒难为他。”湘云道:“别人还不离,独有琏二嫂子连模样儿都改了,说话也不伶俐了.明日等我来引导他们,看他们怎么样.但是他们嘴里不说,心里要抱怨我,说我有了――"湘云说到那里,却把脸飞红了.贾母会意,道:“这怕什么.原来姊妹们都是在一处乐惯了的,说说笑笑,再别要留这些心.大凡一个人,有也罢没也罢,总要受得富贵耐得贫贱才好.你宝姐姐生来是个大方的人,头里他家这样好,他也一点儿不骄傲,后来他家坏了事,他也是舒舒坦坦的.如今在我家里,宝玉待他好,他也是那样安顿,一时待他不好,不见他有什么烦恼.我看这孩子倒是个有福气的.你林姐姐那是个最小性儿又多心的,所以到底不长命.凤丫头也见过些事,很不该略见些风波就改了样子,他若这样没见识,也就是小器了.后儿宝丫头的生日,我替另拿出银子来,热热闹闹给他做个生日,也叫他欢喜这一天。”湘云答应道:“老太太说得很是.索性把那些姐妹们都请来了,大家叙一叙。”贾母道:“自然要请的。”一时高兴道:“叫鸳鸯拿出一百银子来交给外头,叫他明日起预备两天的酒饭。”鸳鸯领命,叫婆子交了出去.一宿无话.次日传话出去,打发人去接迎春,又请了薛姨妈宝琴,叫带了香菱来.又请李婶娘.不多半日,李纹李绮都来了.宝钗本没有知道,听见老太太的丫头来请,说:“薛姨太太来了,请二奶奶过去呢。”宝钗心里喜欢,便是随身衣服过去,要见他母亲.只见他妹子宝琴并香菱都在这里,又见李婶娘等人也都来了.心想:“那些人必是知道我们家的事情完了,所以来问侯的。”便去问了李婶娘好,见了贾母,然后与他母亲说了几句话,便与李家姐妹们问好.湘云在旁说道:“太太们请都坐下,让我们姐妹们给姐姐拜寿."宝钗听了倒呆了一呆,回来一想:“可不是明日是我的生日吗!"便说:“妹妹们过来瞧老太太是该的,若说为我的生日,是断断不敢的。”正推让着,宝玉也来请薛姨妈李婶娘的安.听见宝钗自己推让,他心里本早打算过宝钗生日,因家中闹得七颠八倒,也不敢在贾母处提起,今见湘云等众人要拜寿,便喜欢道:“明日才是生日,我正要告诉老太太来."湘云笑道:“扯臊,老太太还等你告诉.你打量这些人为什么来?是老太太请的!"宝钗听了,心下未信.只听贾母合他母亲道:“可怜宝丫头做了一年新媳妇,家里接二连三的有事,总没有给他做过生日.今日我给他做个生日,请姨太太,太太们来大家说说话儿."薛姨妈道:“老太太这些时心里才安,他小人儿家还没有孝敬老太太,倒要老太太躁心。”湘云道:“老太太最疼的孙子是二哥哥,难道二嫂子就不疼了么!况且宝姐姐也配老太太给他做生日。”宝钗低头不语.宝玉心里想道:“我只说史妹妹出了阁是换了一个人了,我所以不敢亲近他,他也不来理我.如今听他的话,原是和先前一样的.为什么我们那个过了门更觉得腼腆了,话都说不出来了呢?"正想着,小丫头进来说:“二姑奶奶回来了。”随后李纨凤姐都进来,大家厮见一番.迎春提起他父亲出门,说:“本要赶来见见,只是他拦着不许来,说是咱们家正是晦气时侯,不要沾染在身上.我扭不过,没有来,直哭了两三天。”凤姐道:“今儿为什么肯放你回来?"迎春道:“他又说咱们家二老爷又袭了职,还可以走走,不妨事的,所以才放我来。”说着,又哭起来.贾母道:“我原为气得慌,今日接你们来给孙子媳妇过生日,说说笑笑解个闷儿.你们又提起这些烦事来,又招起我的烦恼来了。”迎春等都不敢作声了.凤姐虽勉强说了几句有兴的话,终不似先前爽利,招人发笑.贾母心里要宝钗喜欢,故意的呕凤姐儿说话.凤姐也知贾母之意,便竭力张罗,说道:“今儿老太太喜欢些了.你看这些人好几时没有聚在一处,今儿齐全。”说着回过头去,看见婆婆尤氏不在这里,又缩住了口.贾母为着"齐全"两字,也想邢夫人等,叫人请去.邢夫人,尤氏惜春等听见老太太叫,不敢不来,心内也十分不愿意,想着家业零败,偏又高兴给宝钗做生日,到底老太太偏心,便来了也是无精打采的.贾母问起岫烟来,邢夫人假说病着不来.贾母会意,知薛姨妈在这里有些不便,也不提了.

一时摆下果酒.贾母说:“也不送到外头,今日只许咱们娘儿们乐一乐。”宝玉虽然娶过亲的人,因贾母疼爱,仍在里头打混,但不与湘云宝琴等同席,便在贾母身旁设着一个坐儿,他代宝钗轮流敬酒.贾母道:“如今且坐下大家喝酒,到挨晚儿再到各处行礼去.若如今行起来了,大家又闹规矩,把我的兴头打回去就没趣了。”宝钗便依言坐下.贾母又叫人来道:“咱们今儿索性洒脱些,各留一两个人伺侯.我叫鸳鸯带了彩云,莺儿,袭人,平儿等在后间去,也喝一钟酒。”鸳鸯等说:“我们还没有给二奶奶磕头,怎么就好喝酒去呢."贾母道:“我说了,你们只管去,用的着你们再来。”鸳鸯等去了.这里贾母才让薛姨妈等喝酒,见他们都不是往常的样子,贾母着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着?大家高兴些才好。”湘云道:“我们又吃又喝,还要怎样!"凤姐道:“他们小的时侯儿都高兴,如今都碍着脸不敢混说,所以老太太瞧着冷净了。”

宝玉轻轻的告诉贾母道:“话是没有什么说的,再说就说到不好的上头来了.不如老太太出个主意,叫他们行个令儿罢。”贾母侧着耳朵听了,笑道:“若是行令,又得叫鸳鸯去。”宝玉听了,不待再说,就出席到后间去找鸳鸯,说:“老太太要行令,叫姐姐去呢。”鸳鸯道:“小爷,让我们舒舒服服的喝一杯罢,何苦来又来搅什么。”宝玉道:“当真老太太说,得叫你去呢,与我什么相干。”鸳鸯没法,说道:“你们只管喝,我去了就来。”便到贾母那边.老太太道:“你来了,不是要行令吗。”鸳鸯道:“听见宝二爷说老太太叫,我敢不来吗.不知老太太要行什么令儿?"贾母道:“那文的怪闷的慌,武的又不好,你倒是想个新鲜顽意儿才好。”鸳鸯想了想道:“如今姨太太有了年纪,不肯费心,倒不如拿出令盘骰子来,大家掷个曲牌名儿赌输赢酒罢。”贾母道:“这也使得。”便命人取骰盆放在桌上.鸳鸯说:“如今用四个骰子掷去,掷不出名儿来的罚一杯,掷出名儿来,每人喝酒的杯数儿掷出来再定."众人听了道:“这是容易的,我们都随着。”鸳鸯便打点儿.众人叫鸳鸯喝了一杯,就在他身上数起,恰是薛姨妈先掷.薛姨妈便掷了一下,却是四个幺.鸳鸯道:“这是有名的,叫做`商山四皓'.有年纪的喝一杯。”于是贾母,李婶娘,邢王二夫人都该喝.贾母举酒要喝,鸳鸯道:“这是姨太太掷的,还该姨太太说个曲牌名儿,下家儿接一句《千家诗》.说不出的罚一杯。”薛姨妈道:“你又来算计我了,我那里说得上来."贾母道:“不说到底寂寞,还是说一句的好.下家儿就是我了,若说不出来,我陪姨太太喝一钟就是了。”薛姨妈便道:“我说个`临老入花丛'。”贾母点点头儿道:“将谓偷闲学少年。”说完,骰盆过到李纹,便掷了两个四两个二.鸳鸯说:“也有名了,这叫作`刘阮入天台'。”李纹便接着说了个"二士入桃源。”下手儿便是李纨,说道:“寻得桃源好避秦。”大家又喝了一口.骰盆又过到贾母跟前,便掷了两个二两个三.贾母道:“这要喝酒了?"鸳鸯道:“有名儿的,这是`江燕引雏'.众人都该喝一杯。”凤姐道:“雏是雏,倒飞了好些了。”众人瞅了他一眼,凤姐便不言语.贾母道:“我说什么呢,`公领孙'罢。”下手是李绮,便说道:“闲看儿童捉柳花。”众人都说好.宝玉巴不得要说,只是令盆轮不到,正想着,恰好到了跟前,便掷了一个二两个三一个幺,便说道:“这是什么?"鸳鸯笑道:“这是个`臭',先喝一杯再掷罢。”宝玉只得喝了又掷,这一掷掷了两个三两个四,鸳鸯道:“有了,这叫做`张敞画眉'。”宝玉明白打趣他,宝钗的脸也飞红了.凤姐不大懂得,还说:“二兄弟快说了,再找下家儿是谁。”宝玉明知难说,自认"罚了罢,我也没下家。”过了令盆轮到李纨,便掷了一下儿.鸳鸯道:“大奶奶掷的是`十二金钗'。”宝玉听了,赶到李纨身旁看时,只见红绿对开,便说:“这一个好看得很。”忽然想起十二钗的梦来,便呆呆的退到自己座上,心里想,"这十二钗说是金陵的,怎么家里这些人如今七大八小的就剩了这几个。”复又看看湘云宝钗,虽说都在,只是不见了黛玉,一时按捺不住,眼泪便要下来.恐人看见,便说身上躁的很,脱脱衣服去,挂了筹出席去了.这史湘云看见宝玉这般光景,打量宝玉掷不出好的,被别人掷了去,心里不喜欢,便去了,又嫌那个令儿没趣,便有些烦.只见李纨道:“我不说了,席间的人也不齐,不如罚我一杯。”贾母道:“这个令儿也不热闹,不如Ь了罢.让鸳鸯掷一下,看掷出个什么来。”小丫头便把令盆放在鸳鸯跟前.鸳鸯依命便掷了两个二一个五,那一个骰子在盆中只管转,鸳鸯叫道:“不要五!"那骰子单单转出一个五来.鸳鸯道:“了不得!我输了。”贾母道:“这是不算什么的吗?"鸳鸯道:“名儿倒有,只是我说不上曲牌名来."贾母道:“你说名儿,我给你诌。”鸳鸯道:“这是浪扫浮萍。”贾母道:“这也不难,我替你说个`秋鱼入菱窠'。”鸳鸯下手的就是湘云,便道:“白萍吟尽楚江秋。”众人都道:“这句很确。”贾母道:“这令完了.咱们喝两杯吃饭罢。”回头一看,见宝玉还没进来,便问道:“宝玉那里去了,还不来?"鸳鸯道:“换衣服去了。”贾母道:“谁跟了去的?"那莺儿便上来回道:“我看见二爷出去,我叫袭人姐姐跟了去了。”贾母王夫人才放心.

等了一回,王夫人叫人去找来.小丫头子到了新房,只见五儿在那里插蜡.小丫头便问:“宝二爷那里去了?"五儿道:“在老太太那边喝酒呢。”小丫头道:“我在老太太那里,太太叫我来找的.岂有在那里倒叫我来找的理。”五儿道:“这就不知道了,你到别处找去罢."小丫头没法,只得回来,遇见秋纹,便道:“你见二爷那里去了?"秋纹道:“我也找他.太太们等他吃饭,这会子那里去了呢?你快去回老太太去,不必说不在家,只说喝了酒不大受用不吃饭了,略躺一躺再来,请老太太们吃饭罢。”小丫头依言回去告诉珍珠,珍珠依言回了贾母.贾母道:“他本来吃不多,不吃也罢了.叫他歇歇罢.告诉他今儿不必过来,有他媳妇在这里。”珍珠便向小丫头道:“你听见了?"小丫头答应着,不便说明,只得在别处转了一转,说告诉了.众人也不理会,便吃毕饭,大家散坐说话.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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