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宁这几日与母亲同住,才刚起床,坐到镜台前,几位尚宫正在为她梳洗,一旁侍者的手中捧着盛放钗环的漆盘。
谢竟经过瞟了一眼,却发现,当日王氏赏赐给陆书宁那枚“鹦哥架”式样的金簪,竟然还留在其中。
他皱了眉,拿指尖点了一点,道:“把这个收起来罢。”
宫人正要取出,陆书宁的手却突然抬起来,拉住了母亲衣角,向他摇摇头。
谢竟在她身边跪坐下来,半张脸庞映入镜中,凝视着女儿双眼:“为什么?”
陆书宁望了梳头的尚宫一眼,后者会意,躬身退下。她转向谢竟,认真道:“王太后送我这个,的确来者不善,但她的本意却也没什么错。今后我住在宫中,虽然至亲陪伴身旁,但有这‘鹦哥架’时时在眼前,便也可时时提醒我,我再不是边塞一个太守府账房的女儿,不能再肆意地向爹娘撒痴撒娇了。”
谢竟微愣,目光落在金簪上,头一回在明亮的朝霞之下打量这枚令他反胃的饰物锁链拴在鹦哥足腕上,是能看见的;王女帝姬所必须遵循的范式法度,却是看不见的。
“从雍州回来之前,娘对我说,有些路是非得要我一个人去走的。姑姑在鸣鸾殿长到十五岁,又在含章殿长到二十三岁,至终一个人走了出去。等我哪一日长大了,能一个人走出宫闱的时候,我再与这金簪彻底作别。”
谢竟听罢,第一个反应是慌乱。太初宫上一位“出走的公主”的结局令他不寒而栗,在陆书宁表露出对自由的向往时,谢竟惊恐地发现,他脑海中率先浮现出的居然是设法留住女儿。
他才三十一岁,远未到畏惧雏鸟离巢不归的年纪,只是心有余悸罢了。
但谢竟又不禁自问:此时此刻他看着他的女儿,有没有透过她,试图寻觅别的什么人?他是否只将她当作独一无二的“陆书宁”这个人,而非当作与她眉眼相似的亡人的替代品?溺爱她甚至过度保护她,有几分是为了补偿对亡人的愧怍?他究竟有没有权力,因为害怕失去她,所以就不允许她走出去?
陆书宁从袖中摸出一物,递到谢竟面前,唤回他的思绪。
“其实,娘可以不需要再像从前一样,把手上所有的一切都给我了。离家在外时,一口饭,一碗水,只够一个人取暖的炭火,只够做一件衣裳的棉絮,娘一股脑儿全都塞给我,可是我愈受娘庇护就愈难过,总是想,怎么可以让娘多对自己好一点点呢?”
陆书宁掌心里,是谢竟亲手雕的一对白玉璧中属于他的那块。去年春天回京时,他只恐团圆难期,有些心灰意冷地把玉璧交给了陆书宁。
“如今没有饥寒之忧了,可我觉得娘却还是和以前一样,有好多好多愁,好重好重的心事。哥哥跟我讲,他幼年时娘总是开怀畅笑,我不信,又去问爹,才知果真这样,我竟是没有见过几次。”
“这玉璧,既然是娘雕来分赠爹与自己的,那还是物归原主的好。只愿娘看见这个,就能想起自己送自己一件礼物是怎么样的滋味,然后照着这滋味长长久久地过活下去。”
陆书宁说毕,仔细理顺了玉璧下端的穗子,亲手系到谢竟的腰间。做完这件小事之后她那心满意足的神情,就好像浑身浸在一轮皎月之中,足下三千丈悬空,修罗海翻起巨浪,都沾惹不到她鞋尖绣的一朵莲花。
谢竟发了一会儿怔,下意识地伸过右手,去抚摸陆书宁的脸。不意袖管滑落下来,正把小臂上剔骨弦留下的伤口全暴露在两人眼前。
他慌忙想遮掩,陆书宁却轻握住他的手腕,把衣袖推到手肘以上,将脸颊偎依过去,紧贴住深深浅浅、凹凸不平的疤痕,静下来,没有再说话。
于谢竟而言,陆书宁正在做的事情像一种布施,将善果还给“母亲”这群最忠诚、也是最泥足深陷的信徒。
陆令从当年为他们女儿取的这个名字,似乎表达成了另一重意蕴。她很不幸并没有拥有安定宁静的生活,但她却拥有一颗镜心。
谢竟拾起篦子,揽过陆书宁的脑袋,让她枕在他的腿上,慢慢地、一点一点去梳理着她柔顺的乌发。
腊月下旬,小年前后,金陵落了场大雪。
算起来这也会是景裕年的最后一场雪,没几日旧岁过尽,就该改元,先帝年号便将彻底成为历史了。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和豪门大佬网恋后我红了(1) 月下狐言 【废】[1v1]《孤独港》作者:苦艾(恐同公子哥失忆后变黏人傻子1×深柜老实人社畜人妻属性0) 《变形虫》 【特传X蝠星】相信 烛火烬燃(强制1v1,姐弟) 寒门长媳 【废文 连载112】《咎由自取》作者:坐标系 反向掌控(1V1) 山上有个娇皇后 (JO5乙)异世界混合位面受难日记 【完结补番】《结婚六年不见面,漂亮原配去随军》作者:听金坎 《天才操作手[全息]》作者:李温酒(1) 种田之一觉醒来已为人夫 泠西 迷宫之谜 猴子驯养日志 《佟姑娘生活手札/表姑娘》作者:楼一画 穿成美强惨仙尊的白月光 全世界唯一治愈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