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本是巧手,区区半日,便将脚铃改好了。
脚铃当初系在脚踝上,轻轻晃动,声音叮叮呤呤,清脆却不尖锐。后来,唐潆长大了些,才使人将声音凝滞在其中,无论如何晃动,都静谧无声。眼下,忽然却又令其如初,着实奇怪得很。
待一行人步入未央宫,看见太后,青黛方明白此举用意,心里随之既是柔软又是心疼。纵是皇室,纵是天子,在疾病面前,力量仍然微不足道,当真无计可施之时,唯有想方设法地为来日考虑,以弥补缺憾。
唐潆过来时,医官正为太后的眼睛敷药,殿中还有江夏。眼疾缘何而来,旁人不知,江夏亦不知,但她素与太后亲密,知太后染恙,她时常过来探望。前阵是她一人来此,天气渐渐转热了,不易受风寒,她才将周岁有余的女儿一道带来。
这个年纪的孩子,不惹人讨厌,反能逗乐大人,活跃气氛。
日色衔山,殿外的日头已不晒了,江夏方才让乳母带孩子出去走走。婴孩一出去,殿中没了欢声笑语,须臾间便安静下来。
江夏坐在榻上,她身旁即是太后。医官手上拿着白布与调制的药膏,先敷药,再用白布裹缠住眼睛,一个时辰后再取下。
虽无法根治,但可压制拖延。医官诸多,兼有民间医者,因看法不同,给出的药方便多有异处,又不知究竟哪个有效些,倘若一一试过,汤药口服,恐药性相冲,反而不利。故而,近来唐潆又征询过几位德高望重的医官,经商榷,定下一确切药方,除口服的汤药外,又加针灸与敷药。
良方不是强逼,便能逼得出来。但此时无能人,不代表日后亦无。为今之计,是先镇住病情,免它急剧恶化,同时将养好身子,以身强体健,等候将来之能人良方。
汤药苦涩,针灸的穴位会略有酸麻胀痛之感,敷药,又暂时剥夺视物的能力。无论如何,总不好受。但好在,太后十分配合。
医官敷药,江夏在旁看着,以期能搭把手。但她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照料人时颇是手忙脚乱,最后却是太后笑与她道:“你好好坐着便是,满殿的宫人,何需你来?”
宫人是宫人,亲人是亲人,由谁来做,定然不同。亲人纵是做得不够细致,但存着这份心意,便足以使人倍感温暖,心情倘若跟着晴朗起来,于养病更是有益。
江夏欲出言反驳,却忽有一串银铃之声传入耳畔,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簪缨贵族家中生养孩子,其中讲究较之平民甚多。金银项圈、红绳脚铃,常将小孩挂得佩饰繁多琳琅满目,犹如这般便能将妖邪鬼祟震慑在外,大人才放得下心。
听着这声音,江夏先起了身,一面回头一面诧异:“鲤奴才出去的,这便回来了?”她自言自语,生怕乳母不仔细,孩子在外出了事,忙往外走。
医官敷好药,为去亲自熬药,适才已先告退。
忽闻铃声,太后的神情亦是一滞。婴孩哭啼吵闹,乳母不耐烦了常会趁其母其父不在稍有疏忽,如此,危险事便时有发生。这乳母新换不久,不知为人如何。未及遣人去看,待铃声愈来愈近,太后凝滞住的面容蓦然展颜,她微微笑着,神色已是了然。
虽不知这铃是手铃抑或是脚铃,但系于人身上,必随其主的举动晃动响声。这铃声,乍听之下极难辨认,再细听下去,声音响动的频率很高,但却并不纷乱,听来平稳又轻快,却又显露出主人心情中的急切。仿佛,这里有何人何物,使她牵挂良久,不亲眼见到,不能安心。
显然并非学步中的婴孩。
日落西山,这个时候,已不再会是旁人。
未及太后唤住江夏,江夏心急,已先走出去相迎。既而,诧异地道:“陛下?”江夏松了口气,再笑道,“我还以为是鲤奴呢。”
眼睛被白布紧紧裹缠,眼前是一片漆黑,即便明知周围有人环绕,心中仍难免存着些许因无助带来的恐惧。但她强势惯了,轻易不示弱于人,倘若江夏细致,方才定能发觉她手心沁出的薄汗。
这几年眼疾初显,耳力却日益敏锐。太后听着清脆悦耳的铃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拢在袖中紧握成拳的手不由缓缓松开。那人在向她走近,每走近一步,她心中的无助和恐惧随之消失一分,出乎意料却又似乎理所应当,她竟渐渐放松下来。
仿佛,这满殿的宫人皆远不如这一人伴她左右,来得重要、安心。
“阿娘。”唐潆在太后身旁坐下,轻声问道,“您今日可好些了?”她没有顾及江夏,坐得离太后很近,看着太后敷了药的眼睛,她心里如被蚂蚁噬咬似的阵阵剧痛。
无论汤药或是敷药或是针灸,皆非灵丹妙药,哪能立时起效?她问这个,既是确想得知实情,又是欲求个心安。太后点头,语气尽量显得十分真诚:“已好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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