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大汉捂着胸口连声咳嗽,林非寒只是淡淡的笑着,然后慢慢的抬起手将杯中之物同样一饮而尽;只是他的动作很慢,慢到会让人产生一种他真的是在用心品尝着甘甜辛辣的酒香;可是,你若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脸色平静的他放在身侧的双手却是铁拳紧握,像是在极力的压抑着什么,宛若将要喷发的火山,让人不敢小觑。
温子初端来温茶小心的喂进大汉的口中,一下一下的拍打着他的脊背,语气无奈道:“干爹,您慢点喝,秋露白本就是霸道劲儿很足的酒,三十年的陈酿更是后劲十足,您这样喝下去不呛着才怪。”
听着温子初的关心之语,大汉却没多说什么,而是将身子用力一挣,摆脱了温子初的拍打动作,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看向林非寒,眼神里满是埋怨和怪罪:“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这辈子都不要跟你这个叛徒再见面;你还有脸叫我五哥?还敢跟我提王爷?你要知道,在你当年为了一个女人离开我们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再是镇边王府的人,跟没有资格喊王爷,喊我。”
林非寒似乎早就料到大汉会这么说,只见他神色平静的再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道:“我知道你埋怨我,怪我当年离开镇边王府;可是五哥,你现在看见了发生的这一切事,你再问问你自己,当年我对王爷说的那些话,可是一一应验了?”
大汉立刻就被林非寒问住,他睁圆了铜铃似的眼睛,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可是,想到王爷的惨死,镇边王府的倾覆,此时此刻,他真的无话可说。
看大汉垂下了头,林非寒也不逼迫着他来回答,因为他知道,他心里的痛不比他少,当年镇边王府遭受构陷惨遭灭门,王府中的十三名悍将几乎各个都死于非命,也只有他卫豹在那灭顶之灾之中苟活了下来;可是活下来的人却要比死了的人更加痛苦,冷酷无情的圣旨、锥心刺骨的罪名,还有那毫不留情的屠刀,几乎日日夜夜都在折磨着存活下来的这个人;想要挣脱出来,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是白费,这种心情,这种绝望,又有谁能够理解能够懂得?
活下来的人,虽然身体是活着的是,但是内心深处却饱受煎熬,眼睁睁的看着血淋淋的伤口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心上,无法为其止血,更没有办法去止痛,只能无助的承受着这日夜煎熬的痛楚,这种感觉,只有活着的那个人最清楚、最明白。
林非寒将面前的酒盅再次端起来一饮而尽,他不善饮酒,平常喝上一杯就已经有了醉意,可是今日,连喝两杯陈年酒酿他的眼睛依然是清醒的,清醒的看着大汉眼底的痛色,看着在场之人垂头丧气的样子。
“当年我为什么要离开镇边王府,想必不用多说五哥你也知道;当时我极力劝说王爷,主动上奏,交出兵权,带着王妃与郡主去过简单的生活,当一个闲散的富贵之人;可是王爷每每在我劝说的时候都拒绝了;我知道王爷之所以拒绝并非是贪恋权势,他是一个心中有大义的英雄男儿,他的心太宽广仁爱,在他的心里,不仅住着自己的家人,更有南楚的万万百姓;镇边王府常年镇守在南楚边陲,面对的是变化无常的敌人与气候,王爷一片丹心,他以为自己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就能得到天子的信赖,能够成全自己的忠义;可是五哥,咱们的王爷太傻了,他不知道在这个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天子之言,最不可相信的东西就是人心。”
“南楚在遭受敌军强袭的时候,镇边王府会被皇上视为掌中之宝,可是一旦国泰民安,手握重兵的王爷就会立刻变成众矢之的;什么世代忠骨,什么国之巨柱,这些夸赞之语明明以前都是从天子之口中说出来的,可是最后呢?当你碍着天子之眼的时候,这些夸赞的话就会变成你狂傲自负、拥兵自重的罪证。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新任继位的新君是个心胸狭隘的,面对这样的君主,我们只能在心里叫苦不迭,想要保住自己的命唯有减少在他面前的存在感;新君好大喜功,耳根子又极软,最喜欢听别人在他面前称颂他的美德,这样的人早晚有一天会被奸佞小人利用;当奸臣当道的那一刻到来时,就是我们这些人大难临头之日。”
“王爷是将我的这些话听进去了,可是他太天真,以为他所效忠保护的天子不会变成这样,可是事实是怎样?镇边王府在大火中彻底消失,王府上下都被莫须有的罪名扣上了无法翻身的结果。五哥,在你活下来的那一刻,心里除了心疼王爷之外,可曾也有一点点的怨愤,怨愤王爷的愚忠,怨愤当初的自己为什么就没将我的话听了进去?”
大汉听着林非寒的话,拿起酒壶直接就朝着自己猛灌了几口,跟着,他抬起头,用发红的眼睛看向林非寒:“是!我是怨恨自己!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将王爷王妃保护好,为什么没将世子和郡主保护好;我知道,你一直都很聪明,所以你才能看到别人都看不到的将来,才能及时抽身,让自己避免了一场祸端;可是林非寒你也别忘了,就算你真的离开了镇边王府,你的身上依然扛着镇边王府的责任,老子就是冲着这一点来见的你;不然,你真稀罕我来瞅你吗?”
听着大汉的叫骂,林非寒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说的好像就是他。
当初,他看明白了一切离开了镇边王府,隐姓埋名来到曲兰镇里当一个小小的酒家老板,表面上过着平静安然的生活,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午夜梦回时,他曾不止一次的以为自己还在王府里;跟大哥摇色子,跟二哥打嘴仗,欺负笨拙的五哥,把最小的十三弟叫到面前,让他替自己挡酒。
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叫人怀念啊;越是怀念、越是刻骨铭心,到最后,他越是沉沦的深;人离开了又怎样?心却是一直离不开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他知道镇边王府被屠杀灭门的那一刻,他不顾一切的冲跑了出去,绝望的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他不能否认,他的根在镇边王府,他的家在镇边王府,当他的亲人们被人构陷,惨死在贼人的手中的那一刻,他除了悲愤,更有浴浴燃烧起来的报仇火焰。
这也是他为什么这些年来一直在私底下苦心经营的原因,也是他为何在看见小王爷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他激动地不能自已,立刻就派人通知了三哥的原因。
镇边王府的血海深仇,王爷与王妃的仇,还有他兄弟的仇,他都要全部从那些奸佞小人的身上和当朝天子的身上,一一讨回来。
第六百零八章 情深意切
林非寒将大汉拿走的酒壶再拿回来,为自己与大汉同时将酒水添满,然后高高举起,朝着曾经镇北王府的方向,高声道:“王爷,王妃,还有我的好兄弟们,今日大林在这里敬你们一杯,你们若在天有灵就请睁开眼睛好好地看清楚,看清楚我跟五哥是怎么辅佐小王爷,为你们报仇雪恨的。”
说完,林非寒就将杯中之物再次一饮而尽;然后,带着终于有了几分酒气的双眸看向大汉,道:“五哥,你说的没错,我就算是离开了镇边王府,依然改变不了我是王府的人;他们的仇,他们的恨,他们的冤屈,还有镇边王府的清白,我都会扛起来;五哥,还记得当初咱们跟随王爷时发下的誓言吗?今生今世,誓死效忠,兄弟命,就是自己命,兄弟仇,亦是自己仇。”
卫豹看着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林非寒,最是清楚他的酒量,知道他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不错了;可是,听着他亲口说出来他们曾经效忠在王府时许下的誓言,内心深处的火焰像是被人再次点燃了一样。
虽然,他至今都无法彻底原谅当初林非寒的离开,可是,如今看着他还好端端的活着,他的心里还是得到了慰藉;他相信,其他兄弟若是还活着,也会有这样的想法;镇边王府遭受到的灭门实在是太惨烈了,他们兄弟十三个,在那一夜之后,也只有他一个人九死一生的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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