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云对他的歇斯底里并不理会,望着眼前的那一堵白墙,心中泛起一阵腻烦,“你别来问我,就算他逼得了你,这也不意味着你就能逼得了我。一个签字一条命,这个交易我不干。”
黄令凯像是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立刻兴奋地说:“那要是他先死了,你签不签?”
林小云烦躁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尽是嫌恶与生趣恹恹:“你可以把我也杀了。”
林小云说完,便扭过头去,仿佛自己也跟黄循一样,回避了所有矛盾与问题,自顾自地变成了一尊塑像,只盯着眼前的一盆绿萝怔怔发呆。西面的窗户逐渐明亮起来,被窗帘遮住的夕阳,还是从缝隙中透了进来,带着金橘色的温暖色调,洒落在翠绿的叶片上,就连叶尖上的滴水也被映成了金黄色。这样的色调在一天之中只能看到一次,看到的时候便意味着这一日已然要落幕了。
过了许久,黄令凯那喋喋不休的声音终于在耳边消失了,这间布置奢华的屋子终于又回到了先前的静谧。在这个一年四季只有夏日的城市里,傍晚时分的暖风是最怡人的,墙壁的顶端留了几个小孔,是新风系统的出入口。外界的风细细地飘进来,吹在林小云的脸上,像极了一把柔软的小刷子,轻轻拂过她的脸上的绒毛,惹得她细密的泪珠从眼角一滴一滴地渗下来。
七天的时间,她的心情从最初的惶恐到期待,再到灰心到绝望,心中所有明亮的地方都被一点一点磨成了灰烬。她从来没有体会到失去自由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她几乎被断绝了外间的一切消息。她急迫地想知道天轮怎样了?钱鹏怎样了?Debra 有没有收到自己的信息?于海那边又怎样了?而下一刻,她又害怕起来,本能地不想知道一切。谁能料到自己在最后关头会被带走,这太倒霉了!这一下就令那个自己布下的那个计划,变成了一个笑话。救钱鹏,参与做空,自己当时究竟在想什么?林小云每次想到这里,就有一种站在悬崖旁边的眩晕感。像个闯了大祸的孩子一样,对未来充满了恐惧。她总是想,也许从这间屋子出去之后,她就会被关进另一个小屋子,跟钱鹏一样,漫漫无期地度过下半辈子。她试图用所有的理智来分析,自己这种情况算不算从犯,会不会判刑?会判几年?于海会不会发现她后面的几份报告故意留了许多破绽,又会不会报复她?但她想不清楚,越来越想不清楚,一想起这个事,心里就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恐怖。
清醒的时候,她也会曾将自己的思路一条一条摆出来,梳理整齐,试图去源头寻找她去救钱鹏的原因。是因为爱情么?不是的,林小云清楚地明白她对钱鹏早就没了相恋相爱的热情,即使钱鹏此刻清清白白地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再跟他走下去。那……是亲情么?林小云觉得这更是个荒谬的想法,没有血缘哪来的亲情,他们两只是谈了几年的不好不坏的恋爱,根本没有那种血浓于水的蚀骨深情。那是什么?是什么?或许就是受不住自己良心的日夜逼问吧。林小云闭上眼睛,绝望地想起自己从前读过的一则寓言故事,从前有两个人一直同行着,忽地一个人掉进了沼泽里,另一个拼了全力逼迫对方松开了拉着自己的手,毫发无损地爬了出来。他回望了一眼掉进泥沼中的同伴,并没有为自己的侥幸逃脱而庆幸,反而一遍又一遍地回到原地,坐在沼泽旁放声大哭。
人与人,若是不经事,或许也就这么潦潦草草、浑浑噩噩地过了一辈子。若遇上了事,百转千回之后,最想做的竟是迫得自己发出光来,有照亮对方的一瞬。
揣着这么糟糕的情绪,每天还要看黄家父子在眼前上演的逼宫闹剧。林小云烦透了,她似乎听见自己的脑袋里发出砰砰的两声,神经就像因拉扯过紧而忽然断裂的琴弦一般,崩盘了。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许久,鼻子被揉得红彤彤的,又伸手抽了一张餐巾纸,按在自己的脸上,拿开的时候,黄循正站在她面前,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林小云看了一眼黄循那张木雕似的表情,转开了脸,背过身用力擤了一把鼻涕。伴随着吸嗦的鼻涕声,黄循那苍老的声音如雨滴落在宽大的芭蕉叶上,低低沉沉地在她耳边响起,“林律师,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掌握中。”
这是被带到这一个星期来,黄循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林小云知道黄循会在这个时候主动跟自己说话,至少意味着心里对她有了一些信任。要是换作从前,林小云会对此兴奋不已,但此刻,她实在没什么心情。JW 的黄总,这个原本像神祇一般高不可及的人物,在这七天的相处里,也褪尽了华彩,灰扑扑的跟普通老头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林小云瞥了黄循一眼,目光中是深深的怜悯和不耐。她自己心情不好,语气自然也不善,“黄总,你的大儿子在做空你的公司,你的小儿子把你关在这里,每天跳着脚逼你给他签协议。我不认为一切都还在你的掌握之中,或许说,事情早就脱离了你的掌控。”说完,林小云报复式地看着他,任由看黄循的情绪猛地冲上顶峰,又猛地坠落下来,脸上的血液一点一点褪去,额头上青筋暴出,又缓缓歇了下去,与苍老的肌肤一起,变成灰蒙蒙的颜色。
“家门不幸,让你看了笑话。”黄循没料到自己的好心竟惹来了这么一顿,他不想失了风度,便冷冰冰地回击道。
林小云呵呵一笑,仰了仰头,将又要流出的泪水倒流回了眼眶里,她的音色苍苍,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绝望,“要是可以,我真不想看到你们的这出笑话。你们继续高高在上地呆着不好么?让我可以像以前一样觉得有钱人什么都好。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都可以拣着顶尖的品牌买,穿 LV 的人凭什么有烦恼?住这样大房子的人,还会有什么不高兴的理由。你们为什么要来叫醒我,来告诉我,没钱的人心甘情愿去做钱的奴隶,等有钱了也一样是奴隶,只不过被禁锢得深浅不同而已。”
黄循这么多年,为所欲为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么不起眼的小姑娘的奚落,当下便落了脸,心情大为不悦地说,“林律师,我自问对你还算不错。现在也算是共落难,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林小云心情更不爽,说:“你对我还不错,所以你觉得只要你施恩了,我就一定要跪着感恩么?不好意思,我今天没心情跟你玩这套贤君忠臣的游戏。我对你们家的股权也一点兴趣都没有,我现在就想出去。”林小云自己心里烦,看着黄循就更烦,心里又觉得要不是这个独裁老头逼反了二儿子,自己也不会这么被动。既然找不到别人算账,心里的不爽索性就全怼在了他身上。
黄循听她这么一说,反而不气了,坐了下来,好声好气地说:“我对你施恩,我给你饭吃,我给你钱花,难道你不该感恩么?这个道理有什么不对?”
林小云见他竟摆出了一副想好好理论的模样,恹恹地说,“您给我饭吃,是因为我能提供您想要的东西。就像您每个月发我工资,我也总得朝九晚五,一周上满五天班吧。我出售智力和劳动力的服务,你购买这项服务,一个卖方、一个买方,我们地位平等,我有什么好感恩的?您整天在 JW 里呆着,旁边都是对你百依百顺的人,玩命地向你表达忠心,这也不是对现有的这份劳力交易感恩,而是希望能让您花更大的价钱去买他们现有的劳动价值,又怕你不干,自然要装出一份感恩戴德的模样来供养你这份高高在上的心情。日子久了,您竟然真的信了。”
黄循一个八十岁的人,思维方式与价值理念跟林小云自然不同,他这个人一向自负,在 JW 傲居了几十年。可如今,他虽然不认可,却隐隐觉得林小云说的并不是毫无道理。这倒不是这个女孩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这个时代变了,黄循从小见到的师徒式、忠义礼信式的那一套雇佣关系,正在被现代社会自由平等的劳力服务关系所取代。黄循沉默了一会,又说:“你对老板与员工的关系倒是有自己的见解。”他停了停,又说道,“但却未必是对的。虚幻的平等只是你们教科书上骗人的谎言。这个世界真正的游戏规则始终是围绕着利益进行的,在这个规则下,什么是强者,强者就是拥有 bargaining power 的人,是在谈判桌上互怼,损失永远都更小的那一方。什么又是弱者?弱者就是随时可以被替代,没有话语权,没有还价空间的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强者对弱者不是平等的交易关系,而是一种恩赐。”
林小云微微歪了歪脑袋,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您跟小黄总,谁是强者?”
黄循毫不客气地说:“当然是我,从前是我,以后也是我。”
林小云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说道:“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永远处于弱势的地位。您在工作上、生活上都要跟自己的儿子争个强弱上下,现在他打出囚禁强逼的牌来,您又能怪得了谁?黄总,JW 上上下下再加上我这样的外聘人员,也有几千人,他们每天仰仗着您吃饭,但其实他们每个人身上都长了一双腿,想走随时都可以走,唯独大黄总和小黄总是例外。您说这份家业会由他们来继承,这是您眼中的施恩,又何尝不是砍掉了他们自由的利刃。”林小云说着说着,觉得自己的心情也随之豁达了。四周静谧,仿佛能听到窗外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林小云看着黄循,之前自己心中那份烦躁的情绪慢慢褪去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容易,有钱也好,没钱也罢,让人心在浊浊俗世中纠缠不清的,从来不仅是简单的金钱问题。黄家父子如此,自己亦是如此。
黄循颤巍巍的嘴唇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的声音:“我怎么教儿子,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来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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