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是时人不敢言而敢怨,南康江天锡以入奏而罢言职,教授谢枋得以发策而遭贬斥,大社令杜渊、太常簿陆逵、国子簿谢章,皆于论对及之,或逐去,或补外。至乙亥春,贾既去国,北军已抵升、润,察院季可奏乞罢公田之籍,以收农心。谓“此事苛扰,民皆破家荡产,怨入骨髓。若尽还原主,免索原钱而除其籍,庶使浙西之人,永绝公田之苦。”然而仅放欠租,季遂再奏,始有旨云:“公田之创,非理宗之本意。稔祸召怨,最为民苦,截日住罢。其田尽给付原佃主,仰率租户、义兵,会合防拓。”其后勘会,谓招兵非便。且其田当还业主,于种户初无相干。秋成在迩,饷军方急,合且收租一年。其还田指挥,候秋成后集议施行。有旨将平江、嘉兴、安吉公田,照指挥蠲放,却从朝廷照净催米数回籴。其钱一半给佃主,一半给种户,以溥实惠,然则业主竟无与矣。只业主、佃主之分,当时用事者亦不能晓,况大于此者?然边遽日急,是时仍收公租,还田之事,竟不及行,呜呼悲哉!昔隋凿汴渠,以召民怨,乃为宋漕运之利。今宋夺民田以失人心,乃为大元饷军之利。古今害民兴利之事,于此亦可鉴矣,于戏悲哉!
○景定彗星
景定五年甲子七月初二日甲戌,御笔作初三日乙亥,彗见东方柳宿,光芒ピ赫,昭示天变。太史占云:“彗出柳度,为兵丧,为旱,为乱,为夷狄,为大臣贬。”乾象占云:“彗,妖星也。所出形状各异,其殃一也。”彗,木类,除旧布新之象,主兵疫之灾。一曰埽星,小者数寸,长或竟天,兵起、大水,除旧布新。按彗本无光,借日为光。夕见则东指,晨见则西指,皆随日光芒所及则为灾。丁丑,避殿减膳,下诏责己,求直言,大赦天下。御史朱貔孙,正言朱应元,察官程元岳、饶应龙合台奏章,乞消弭挽回,皆常谈也。
己卯,贾丞相似道,杨参政栋,叶同知梦鼎,姚佥书希得奏事。上曰:“彗出于柳,彰朕不德,夙夜疚心,惟切危惧。”宰臣奏:“陛下勤于求治,有年于兹,庸有阙失。今谪见于天,实臣等辅政无状所致,上贻圣忧。臣见具疏乞罢免,庶可以上弭天灾。”上曰:“正当相与讲求阙失,上回天意。”庚辰,贾右相第一疏乞罢免,以塞灾咎,五疏皆不允。
班行应诏言事者,秘书郎文及肩首言公田之事云:“君德极璋之粹,而玷君德者,莫大于公田,东南民力竭矣。公田创行,将以足军储,救楮弊,蠲和籴也。奉行太过,限田之名,一变而为并户,又变而为换田。耕夫失业以流离,田主无辜而拘系,此彗妖之所以示变也。”
大府丞杨巽,殿讲赵景纬,吏部侍郎留梦炎,礼部侍郎直院马廷鸾,皆应诏上封事。给事礼书牟子才疏,援引汉、唐以至本朝彗变灾异,极其详赡。起居郎太子侍读李伯玉,则援三说云:“咸平,彗出室北,吕端有兵谋不精之言,今日当严边备。熙宁中,彗出东井,富弼、张方平,皆言新法不便,今日当先罢浙西换田局。崇宁彗出西方,则诏除党籍,且复左降人官。今开庆误国之人,罪恶滔天,有一时风闻劾逐者,则乞斟酌宽贷施行,以昭圣主宽仁之量。”又云:“今言路既开,中外大小之臣,必将空臆毕陈。惟陛下明圣,大臣忠亮,有以容受,不以为罪,天下幸甚。”
浙漕主管文字吕抚有上化地书,秘监高斯得奉祠于有应诏疏,大概以为:“非朝廷大失人心,何以致天怒如此之烈?庚申、辛酉之间,大小之臣,追勒迁放无虚月,忠厚之泽几尽矣。士大夫以仕进为业,今使刻薄小人,吹毛求疵,动触新制。公田肆扰,陛下知其非计,有待秋成举行之旨,而督促者。悍然不顾也。市舶尽利而蕃夷怨,盐榷太密而商旅怨。群臣附下罔上,虚美溢誉,人怨天怒,不至于彗星不止也。且灾异策免三公,视为常事。丙申雷变,陛下一日黜二相,今彗见之与雷发相去,何翅十百千万哉?”
王端明龠奉祠里居,亦有疏,言:“戚畹嬖幸,遍居畿辅,借应奉之名,肆诛剥之虐,监司不敢谁何,台谏不敢论列。民不胜苦,起而弄兵,三衢之寇是也。公田之行,本欲免和籴,和籴数少,而人己相安,公田数多,而人为创见,千弊万蠹,田里骚然。天笔载颁,一则曰业已成,一则曰当任怨。且求言之诏甫颁,而拒言之令已出,皇天监临,可厚诬哉。”
自是三学京庠,投匦上书者日至。太学生吴绮、许求之等书有云:“雷霆,天怒也,骤击而旋收。日蚀,天怒也,俄晦而随明。暴风飘雨,天怒也,而不能以终日。今彗之示变,已渝旬浃月,陛下恐惧修省,靡所不至,而天怒犹未回,非陛下不知省悟也,抑误陛下者,未有所畏也。”且并及市舶、公田之害云。
又有陈梦斗、陈绍中等书,沈震孙、范钥、李极等书,宗庠则有胡标与周必礻龠等书。立礼斋生谢禹则独为一书,大抵皆及公田、市榷等事。又有武学生杜士贤等书,谓:“都司之职,操垄断之权,以专使之遣,夺番商之利。百姓皆与蹙庙堂,歌颂太平,人不可欺,天可欺乎?今之秉钧轴者,前日之功固伟矣,今日之过未尽掩,阃外之事固优矣,阃内之责未尽塞。以戎虏待庶民不可也,以军政律士类不可也,以肥家之法经国不可也,盍亦退自省悟,以回天变乎?”
又京庠唐隶、杨坦等一书,谓:“大臣德不足以居功名之高,量不足以展经纶之大,率意纷更,殊骇观听。七司条例,悉从更变,世胄延赏,巧摘瑕疵。薪茗拓藏,香椒积压,与商贾争微利。强买民田,贻祸浙右,自今天下无稔岁,浙路无富家矣。夹袋不收拾人才,而遍储贱妓之姓名;化地不斡旋陶冶,而务行非僻之方术。纵不肖之骏弟,以卿月而醉风月于花衢;笼博奕之旧徒,以秋壑而压溪壑之渊薮。踏青泛绿,不思闾巷之萧条;醉酿饱鲜,遑恤物价之腾踊。刘良贵,贱丈夫也,乃深倚之以扬鹰犬之威;董宋臣,巨奸宄也,乃优纵之以出虎兕之柙。人心怨怒,致此彗妖,谁秉国钧,盍执其咎。方且抗章诬上,文过饰非,借端拱祸败不应之说以力解,乱而至此,怨而至此。上干天怒,彗星埽之未几,天火又从而灾之,其尚可扬扬入政事堂耶?”一时诸书,独此与京庠萧规者言之太讦。
于是左司刘良贵申省,力辨公田任事之谤,且乞敷奏令公卿士庶条具救楮、免籴、罢公田之策,且作勘会,免公田逃亡米三万余石。贾相遂入奏云:“近者应诏所言,公论交责,若驾虚辞报私憾等语,是非自不可掩。独类部法买公田,同然一辞,以为犯大不韪,详叙颠末以闻。欲望圣慈于臣所类部法,则下之吏部长式,详加参定。或有出己意削旧典之实,则申明而删除之。于臣所买公田,则乞下之公卿大夫,更行博议。必得足军饷、免和籴、住造楮之策,则采录而施行之。臣当委心以听,奉身以退,徐请谴责,以戒为臣之缪于国者。”遂有旨宣谕检院官,星变求言:“照典故氐及中外大小臣僚,见之诏书可考。近来诸学士人,不体旧规,以前廊为首,乃有怀私意动摇大臣者。不知祖宗三百年间,曾有士人上书而去宰相者乎?今后切宜详审,然后投进。”
检院朱备坐,宣谕旨挥申国子监司成吴坚翁,合委胄丞徐宗斗,会学前廊转谕诸生;而前廊回申,以为上书以前廊为首,此出于丙辰方大猷之私意,以为钳制之法,非盛时所宜用也。纷纷之议,直至八月之末,彗光稍杀,应诏者方稍止。丁未,宰执拜表,恭请皇帝御正殿复常膳,三表而后从。九月,以京学士人萧规、唐棣、叶李、吕宙之、姚必得、陈子美、钱育、赵从龙、胡友开等,不合谤讪生事,送临安府追捕勘证,议罪施行各有差,自是中外结舌焉。
孟冬,朝飨如常时,十月乙丑,忽闻圣躬不豫,降诏求医,丁卯,遗诏升遐。而金银关子之令乘时颁行,换易十七界楮券。物价自此腾涌,民生自此憔悴矣。彗变首尾凡四月,妖祸之应,如响斯答,孰谓天道高远乎?
○琼花
扬州后土祠琼花,天下无二本,绝类聚八仙,色微黄而有香。仁宗庆历中,尝分植禁苑,明年辄枯,遂复载还祠中,敷荣如故。淳熙中,寿皇亦尝移植南内,逾年,憔悴无花,仍送还之。其后,宦者陈源命园丁取孙枝移接聚八仙根上遂活,然其香色则大减矣,杭之褚家塘琼花园是也。今后土之花已薪,而人间所有者,特当时接本仿佛似之耳。
○嚼虱
余负日茅檐,分渔樵半席。时见山翁野媪,扪身得虱则致之口中,若将甘心焉,意甚恶之。然揆之于古,亦有说焉。应侯谓秦王曰:“得宛,临流阳夏,断河内,临东阳邯郸,犹口中虱。”王莽校尉韩威曰:“以新室之威,而吞胡虏,无异口中蚤虱。”陈思王著论亦日:“得虱者,莫不靡刂之齿牙,为害身也。”三人者,皆当时贵人,其言乃尔,则野老嚼虱,盖亦自有典故,可发一笑。
○姓名相戏
前辈有以姓名为戏者,如陈亚有心、蔡襄无口之类甚多。刘尝戏王觌云:“公何故见卖?”王答曰:“卖公直甚分文。”
近杨平舟栋以枢掾出守莆田,刘克庄潜夫,弟希仁,俱以史官里居。郡集,寓公王曜轩迈戏之云:“大编修,小编修,同赴编修之会。”后村云:“欲属对不难,不可见怒。”王愿闻之,乃云:“前通判,后通判,但闻通判之名。”盖王凡五得ヘ而不上云。王又尝调后村云:“十兄,二十年前何其壮,二十年后何其不壮。”刘应之曰“二画,二十年前何其遇,二十年后何其不遇。”此善谑也。
○朱唐交奏本末
朱晦庵按唐仲友事,或云吕伯恭尝与仲友同书会,有隙,朱主吕故抑唐,是不然也。盖唐平时恃才轻晦庵,而陈同父颇为朱所进,与唐每不相下。同父游台,尝狎籍妓,嘱唐为脱籍,许之。偶郡集,唐语妓云:“汝果欲从陈官人邪?”妓谢,唐云:“汝须能忍饥受冻乃可。”妓闻,大恚。自是陈至妓家,无复前之奉承矣。
陈知为唐所卖,亟往见朱。朱问:“近日小唐云何?”答曰:“唐谓公尚不识字,如何作监司?”朱衔之,遂以部内有冤狱,乞再巡按。既至台,适唐出迎少稽,朱益以陈言为信,立索郡印,付以次官,乃摭唐罪具奏,而唐亦作奏驰上。时唐乡相王淮当轴,既进呈,上问王,王奏:“此秀才争闭气耳。”遂两平其事,详见周平园、王季海日记。而朱门诸贤所著《年谱》、《道统录》,乃以季海右唐而并斥之,非公论也。其说闻之陈伯玉式卿,盖亲得之婺之诸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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