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孙亮搀起来,王爷跑得满头是汗,又兼提着子母鸡爪鸳鸯钺的包袱,顺着破墙入口踉踉跄跄地进来。一眼看见海川跟孙亮说话,地下躺着一个人,已经捆好。问:“海川,拿着贼人了吗?”说着递过包袱去,掏手绢擦汗。
海川接过包袱:“贝勒爷,真应了您的话啦。我要是不提前赶到,这位孙班头的命都没啦!这是仰仗您的洪福,拿住一个贼人,还是正凶主犯。”王爷没说话,孙亮一抱拳问海川道:“您说的是哪位贝勒爷,快告诉我,好给他老人家磕头哇。”“嗨1海川很后悔失言。没法子,只好道:“孙班头,这是我的主人,当今万岁康熙老佛爷的四皇子,雍亲王府固山多罗贝勒府胤禛贝勒爷,现在晋封雍亲王爷,上前见过吧。”孙亮一甩两袖口抢步磕头道:“下役云南府班头孙亮,罪该万死,不知王爷金身大驾来到这里,有失慕敬,下役给王爷叩头。”王爷用手一接:“快起来,本爵私行到江南,不可声张出去。”“王爷放心,下役不敢,怨不得贼人被擒,原来仰仗王爷的洪福齐天,还有侠客爷的鼎力协助。不知王爷和侠客爷怎么会来到这江南地面?下役敢问吗?”这时候,李英、白洁也回来啦。李英长叹了一口气:“贼人进了竹塘,眼看着就追上啦,结果叫他跑掉啦。嗨……”孙亮叫李英、白洁过来,给王爷、海川都介绍完了,二人磕头道谢。王爷站在前殿的殿门廊沿下面,说:“孙亮、李英、白洁,你们三个人的事,不用再提啦。因为在大坟头的后边,仙长问你们,以及你们所说的,我们爷俩都听见啦,不必重复。
我们二人的事,你们也不必问,因为不是一句半句的话能说清楚,我要说的,就是孙亮在公门中为官数十年,不分清红皂白,乱捕乱抓,非皇上爱民之道,今后办案一定要心细。白洁小小年纪,见义勇为,搭救李英,血心热胆,是我大清的好臣民好子弟。白母深明大义,教子有方,比古之贤母不为过也。
李士钧可称丈夫,保全两代深交,宽宏大量,是武林中的好后代,很是难得呀0王爷又吩咐,”你们三人应该同舟共济,不计前嫌,马上押着这个贼人,重返常德府衙挂号投文,要让知府给白洁恢复名誉,使其母子团聚,以慰慈母之心。“然后孙亮又恳求李士钧帮助,押解案犯回转云南伏法,为死难者伸冤报仇。三个人给王爷、海川致谢。李英过来看了看陆寅道:”兄弟,不听愚兄苦口婆心再三规劝,你一定认为愚兄是你的仇人,到现在你有何感想?当年先贤欧阳文忠公说过,先王治法本乎人情,你见识不明,视友为敌,认敌做友,到现在身败名裂,领受国法,愚兄无法救你,只能这一路之上照顾,不叫你受罪,这就算哥哥我尽了心,对得起你,也对得起死去的叔父婶母了。“说着落泪如雨。陆寅眼含着泪光:”哥哥,千错万错是小弟一人之过,到现在追悔不及,这才是未曾害人先害己。哥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小弟回到云南府,难免一刀之苦,是我咎由自取,我并不怨天尤人。只求您两件事,第一,二老坟前就托付您,逢年到节,您替我尽孝,坟前一祭。第二,我的死并不是兄长所害,实是陆丰所为,您能抓住他,也让他领国法,小弟就含笑于地下啦。“陆寅的话,人们听了也是难过的。李英点头道:”兄弟,你放心吧。“说着,李英把陆寅的刀捡起插入鞘内,然后把他背起,三个人又给王爷海川道了谢,走了。
童海川二目发直,看着几个人,趁着晓星残月越走越远,不由得一阵难过。想着人家的案子怎么就会机缘凑巧,遇到了我们,很快抓住主犯,销票无事,到我这儿怎么这样难呢?什么时候才能拿住韩宝、吴志文,国宝还朝,自己能奉养双亲哪?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王爷跑了一身汗,在廊檐下站了这么半天,又感到浑身发紧,头晕脚软。心说坏了,我又感冒啦!一看海川发怔,王爷就知道他在想自己的事,心里难过,就说:“海川哪,我可又要病,这么一会儿,我觉着又感冒啦,咱们爷俩找个地方先休息休息吧。”海川也明白王爷的心。他们二位顺着道走了时间不大,远寺钟敲,沿村鸡唱,天已大亮啦。往前走黑压压雾沉沉、烟笼雾绕,是个大镇甸。镇口有块大石头,上面刻着三个大字“长乐镇”。东口路北有座大店,黑匾金字:“高升老店”。来到店门口,伙计觉着新鲜,怎么大清早就有住店的?把爷俩请到西跨院三间北房,十分清静。擦脸嗽口喝茶吃早点,海川告诉伙计:“我们掌柜的初到南省,有些不服水土,你把本镇最好的郎中给请一位来。”伙计侍奉殷勤,又派人请来先生诊脉。爷俩住了四、五天,吃了几剂药,王爷病体痊愈,算还了店饭帐,离开长乐镇。王爷觉得神清气爽,爷俩说说笑笑,颇不寂寞。走到中午,天气显得很热,沅江就在北边不远,护江堤上的大树林葱葱郁郁,前面有一大片竹林,当中有一条狭窄的道路,路上没有行人。
王爷说:“海川,咱们找个地方歇一下吧。”海川答应。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前面有人喊:“救命啊,救命啊1声音透急。
“海川,有了劫道的啦,我看着这地方就很凶险,快去救人。”西面的声音越喊越近,奔跑的脚步都听见了。海川心里有谱,不管发生什么事,自己都不离开王爷。就说:“您先藏进竹林。”王爷迈步进了竹塘。海川一猫腰,隐蔽身形往外看,有一位老人,穿的十分褴褛,须发皆白,满脸急怒,身上背着一个包袱,跑得直喘。按理说偌大年纪,走路费力,可他现在跑得不慢!
后边追的一个人,三十多岁,短矬蹲儿,柿饼子脸,又扁又白,两道肉贡子眉毛,一双小圆眼儿,趴趴鼻子,大嘴岔儿,两条小短腿儿,掖把洒鞋,一身蓝裤褂儿。海川一看这个人认得,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呀!原来是蝎虎子白亮,他是潘龙的伙计,两次杭州擂都是他挑起来的,最后把他开除了。侯老侠给他几十两银子,让他做个小本经营,以资口。他这样的人不能安份守己,就爱赌博,结果一头扎进赌钱场儿,没有几天,输的是黄鼠狼烤火——爪干毛净!小子傻眼啦,结果就断道劫财,非偷即抢,可他又不敢在附近做案,这样他奔湖南大道就下来啦。他本想去云南八卦山投奔法禅,今天他在沅江南岸等候做案,很长时间不过一个人,他心里着急呀!正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这个孤行的老头。老人姓张,家境贫寒,活活把老妻穷死,指着拉船纤为生。家里只有个女儿,今年二十岁,虽说出身贫家,长的倒很标致,许配本村刘家的孩子为妻,不管怎么也要给女儿做两件衣服。他这是到女儿的舅爷家去取衣服。老头儿给女儿取嫁妆,被白亮发现,他攥着短刀,气势汹汹地蹦出来:“站祝”张老头一听吓得魂不附体,撒往东就跑,高喊救命。
白亮在后边追:“老小子,把东西给我放下,万事皆休,不然我要你的老命1
老头跑的一溜烟似的,白亮一边追一边说:“老东西你随便喊,喊干了嗓子到沅江里渴水去,一个人没有1他追的这快呀,白亮眼看追上啦,就觉着脚脖子被人用手一抄:“哟——”白亮这个乐儿可就大啦,咕嗵来了个大马趴狗吃屎,差一点把前脸栽平了!从竹林里噌的一下钻出一位来,一抬腿右脚踩住白亮的腰骨:“白亮,你这奴才,真乃大胆,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公然断道劫财,杀生害命,真是屡教不改,怙恶不悛1说着,海川一抬右手,照白亮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白亮摔懵啦,现在听着好耳熟,他歪脑袋一看是海川,而且怒容满面,自知必死。可他也寻找生的希望,就喊道:“侠客爷,念白亮也是镖局子旧人,您饶我一条狗命吧。侠客爷,小子求您啦1白亮都哭出来啦。一提镖局,海川的铁掌实难落下,可自己又生着气哪,可巧白亮脑袋旁边就有一块大石头,得啦,把气出在巨石上吧,掌到石碎,“叭1——好厉害!碎石块溅在白亮的腮帮子上,崩破了十几处,鲜血哗的一下就流出来了。海川一用力,右脚一使劲,差一点把白亮给踩放了炮。
张老头本来往前跑,看海川把贼人给弄倒了就停了下来,王爷也从竹塘出来,问:“海川,别把白亮踩死,快抬腿叫他起来。”海川把腿抬起来,白亮一看王爷,他知道死不了啦,过来磕头:“小子白亮给爷磕响头啦。”
王爷把脸一沉:“可恶的奴才,你真给镖局丢人!不是给你几十两银子吗”?
“奴才都输啦。”“可恶!为什么又劫道哇?”“奴才不是饿吗?”“你不务正业,怎能口1“奴才在镖局子吃得惯惯的,花得惯惯的,奴才就是个不务正业的人埃”“你这奴才,差点儿丧命,你今后能改吗?”“奴才一定改。”“海川再给他几个钱,叫他走吧。”童林又拿出二十两银子来对白亮说道:“白亮你可真得改,把钱拿去吧。”白亮接过钱给童林、王爷都磕了头,走了。爷俩来到张老头的面前,海川扶起来道:“老人家您受惊了。
怎么会遇见歹人呢?“张老头掉着泪,把家中事全说了。最后说道:”要不是遇见二位恩公,怕我命都没啦。“王爷也让海川拿二十两银子给了张老头:”得啦,你也算因祸得福,拿这钱给女儿添箱吧。“老头千恩万谢含着眼泪走了。白亮跑进一个大树林,他暗自叫着自己的名字:”白亮啊,白亮,你可真白亮啦,今天不提出镖局,童侠客爷不念旧义,这巴掌下来,我这小脑袋就成了那块大石头了,看来我是死狗扶不上墙去,我得学好哇,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童侠客现在正捉拿韩宝、吴志广,我好好访一访他们,只要知道下落,我一报告,请王爷说两句好话,镖局子还得要我。“白亮横下一条心,回心向善,暂且不提。
再说贝勒爷、海川他们一边走一边聊。王爷可说:“像白亮这样的人,恶习难改,白天劫道,给百姓带来灾难,就应该杀死,以绝后患。”海川点头道:“您把他放了也对,谁叫他是镖局子的老人儿,又是潘龙的伙计,提出镖局子就下不去手啦,希望他回心向善,莫要胡为,下次碰上您别心软啦。
您心疼他一个,可给多少人带来不安哪0王爷一听笑啦:”对对对,依你依你。“爷俩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走出十几里地来。
靠近沅江的江堤有一片茂密森林,听着江水声,如同牛吼。眼前都是丘陵地带,王爷有些累啦:“海川,咱们进这树林儿歇歇脚儿,我的两脚板都走疼啦。”其实海川知道,王爷身为皇子,不忘武事,骑马射箭,搬石举刀,每年都要随銮射猎两次,弟兄诸皇子之间,一起论武射箭更是常事,何况王爷现在照样儿每天早晨跟海川练八卦掌哪!王爷可能是前几天得了病,身体尚未復原之故。便道:“好,我还是扶着您点儿。”二人进了树林,海川用个树枝子抽打青草,这叫打草惊蛇,把它们惊走啦,然后搬来一块大石头,往草地上一放,王爷坐在上边,倒也凉爽宜人。海川跟王爷商量:“歇会儿咱就走,您身上有汗,这树林太阴。”王爷答应。海川提着双钺的包袱站在一边。就在这个功夫,噔噔噔从西边跑进一个人来,说话的声音透着惨:“完啦,完啦,老天不睁眼,得了,我上吊吧1说着,他扔了手中的红缨枪,解系腰的绒绳,抬头找歪脖树。王爷脸冲西正看见,这人满头大汗,二目发直,正是云南府八班总役孙亮!他眼睛光看歪脖树啦,没看见这边有人。海川早瞧见是他啦,心想着他可能差事丢了,可李士钧呢?王爷招手:“海川,那是孙亮要上吊寻死,快去拦阻。”海川高声一喊:“孙班头不要行拙见,童林在此。”金眼鹰孙亮真把扣都拴好了,就要钻套儿。一听声音好耳熟,急忙回头,一看,他可高兴啦!解下绒绳系好了,猫腰捡枪,跑过来跪倒磕头:“给王爷叩头,给侠客爷叩头,我,我不死啦,有救啦!傀哈哈,我不死啦1王爷一看孙班头这副神经质的样子便问:“孙班头,你们的差事输啦?”按江湖上说输啦就是丢啦。孙亮点头:“恩人,一点儿也不错。”
原来他们从菩提寺押着陆寅,三个人直奔团练所,来到之后,三大件就给陆寅带上啦。把事情都说明,给团练所的人道了谢,陆寅捆在车上,一路押解陆寅回到常德府。来到衙门前,往里一回,还是王头值班。孙亮一说,王头乐啦:“孙爷,我跟您说过,白少爷是好人。得啦,我给您回一声。”
金知府得信后,看了公文,吩咐升堂。金知府升公堂,先问原差,孙亮首先认错,白洁确系善良。然后又把拿陆寅归案的事,如何拒捕,李英如何协助,陆丰如何逃走详细说明。然后带陆寅,审讯明白,陆寅全招啦,当堂画供,给陆寅三大件砸死,提牌子押入大牢。退堂后,金知府来到书房,把李英、白洁叫到房中,行礼之后,细问一番,白洁、李英把当年的事又叙说一遍,金知府也很赞叹。知府拿自己名片,请来本城的绅商、知名的老人,恭送李英、白洁回家。使全城的人都知道白洁、李英是好人。白洁、李英见了白母,悲喜交加,绅商告辞。母子三人重聚,哥俩把事情说完,才跟老太太商量:“娘啊,弟弟已然回家,事情总算过去,孩儿尚有未了之事,必须帮助孙班头把陆寅解回云南府,洗刷两家先人的清白。然后孩儿接您儿媳孙男女,来常德府居住,我和弟弟好好孝顺您老人家。”安人自是高兴。左胳膊刘三爷夫妻听讯赶来,李英也给道谢,从此跟刘三交了朋友。李英吃完饭,嘱咐兄弟看家,然后来到衙门跟孙亮相见,才知道金知府出了火票,调城守营二百官兵,以及三班人役,到陆家堡捉拿大盗陆丰。陆丰没拿到,案后访查,缉查归案。全部家财充公入库,以助善举,倒也不错。
孙、李二人商定,提出陆寅上了囚车,金知府给拨了十六名兵丁,押送陆寅直奔云南府,嘱咐一路上严加防范。今天就走在沅江的江堤下边,往西是一段山沟,南边是大片的竹林,湛青碧绿。这个地方叫青竹塘冷风嘴。李英告诉孙亮:“老班头,这个地方十分凶恶,加点小心。”这些日子孙亮感到李英为人忠厚,能为又好,而且心细如发,有了李英,孙亮省了心。他想啊:这个年轻人老成练达,将门虎子,不愧是李光辉的跨灶佳儿!自己六十多岁,已是风烛残年,此番能平安回家,还乡告老,一定保举李士钧为八班总役。孙亮打定主意,所以李英说什么,他准听从。正往前走,只见江堤之上呛亮亮锣声震耳,顺着沅江江堤以内,唿啦啦撞出足有一百多名喽罗,各持腰刀,喊杀连天。竟有大胆贼人,在冷风嘴劫囚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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