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非天如恍然大悟:“师叔祖说得是不管怎么说,二师弟总是您老人家的亲孙子。虽说他是咎由自取,但师叔祖眼着他被我按门规处死,心里怎么能不怨不恨?现下师叔祖也是一天比一天年纪大,身边没个人照应总是不成只是师叔祖脾气又怪,总是看旁人不顺眼,要说谁能服侍得师叔祖心满意足,大概就只有死了的二师弟了。既如此,我今天就送师叔祖一程。还有三师弟……”他把脸转向观雪,语气越发和霭可亲:“你那时候和二师弟好得蜜里调油,分开这么多年一定想他,是不是?”
观雪只笑:“大师兄怎知二师兄一定是想我,而不是想你?”话方出口,手中剑已递出十来招,每一招每一式,却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严非天哪肯陪他拚命,拔剑架了几招,就左躲右闪地退到酒肆外,口中还不住挪揄:“三师弟这几年怕是在长安的王府中养尊处优惯了,竟连剑法都变得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师弟,你以为你拿的是绣花针还是玉女梭?怎一丝男子气也无?”
果然,观雪的剑势慢慢变得迟缓无力。他虽知不妥,无奈那一口要命的真气却始终提不上来,眼前也越来越昏花。正疑惑间,又听到严非天的笑声:“三师弟,你处处小心,谁也难下手暗算你。可你定然不知,你那坛梨花醉虽然没毒,酒香却会和撒在空气中的影自娟娟魄自寒混在一起变成迷药这一点,怕是你自己也不知道吧?”他剑锋一抖,如灵蛇吐信一般疾刺几下,观雪的肩,臂,胸等处便开了几朵血花,浸润白衣,愈加显得艳红夺目。
又斗几招,严非天见观雪身形已开始摇晃,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便伸指去点观雪的几处大穴,又笑道:“三师弟,我再告诉你件事人都是越老越怕死,越富越怕偷。你指望师叔祖帮你,大错特错了。”
观雪咬牙不语,眼看严非天的手指尖已触到自己衣襟上的狐毛尖,手腕一翻,五支细镖立即流星一样直奔严非天的双目,咽喉,胸前而去。
严非天急仰头,躲过射向颜面的两枝镖,双手回抄,捞住另两支,第五支镖却再也躲不开,险险地扎在他的颈窝里,只差几分,就要了他的命。
“好……真是好师弟……”严非天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手指疾弹,抓在手中的两枝银镖立即钉住观雪的双肩。眼见观雪缓缓倒下,才满面阴沉地去点了他全身大穴。
老头弓着腰,一步三抖地从酒肆里慢慢走出来,问:“不知门主打算把三少爷怎么办?”
严非天狠狠一笑:“立即传讯,让出去的弟兄们都回来。我要把他带回总坛,当着众人慢慢处死,以儆效尤。”
老头叹口气:“老头子终究不忍心,还是不回去了罢。”又向酒肆内仍痛得蜷在地上的温二看一眼,叹一声:“三少爷的毒,向来没有解药。可怜一条硬汉子,就这么废了。”
离门中人此次大举出动狙杀观雪,为万无一失,众人分得甚散。因此,直到隔日晚间,全部离门刺客才各自归来,齐聚总坛。
观雪早被严非天命人绑上刑台中央的十字刑架。离门的规矩极严,对于叛门出走的弟子,通常都是绑上刑台,用刀割破双手腕脉,令其亲眼看着自己全身的血流尽而死,死后尸体也不解下,仍留在刑架上任风吹日晒鸟啄雨淋,直至骨殖散尽,谓之“死无葬身之地”。
离门素来行事诡秘,在江湖中屹立五十余载,仍无一个外人知道离门总坛究竟位于君山何处。武林传说,只道离门总坛必与其它门派一般,定是坐落于山巅之上,风景极美而地势奇险之处。只是谁也不曾将君山的每一座山峰细看一遍,所以离门的究竟所在,竟是武林中的一大谜题。
其实离门不在山巅,只在被两道山梁包围的一处小小山谷中,地处隐密,常人看了,只会以为是一座普通农家村庄,任谁也不会多看几眼。
当初建离门时,祖师爷认为刑台不祥,特意在谷后悬崖上择荒僻处辟出一块平地,立了石坛铁柱。此时,刑台周围已聚集了百来人,几十个大如脸盆的铜灯被灌满油,灯中窜起近半人高的火焰,将刑台周围照得亮如白昼,连众人的眉眼须发都照得清清楚楚。
严非天从身边女弟子手中接过熬了两个时辰的老参汤,阴笑着递到观雪面前,说:“一日是手足,终生为兄弟。只是三师弟犯了本门大忌,为兄的若看在兄弟情份上宽纵了你,以后还怎么约束门下众人?说不得,只得以参汤代酒,送师弟早登极乐。”
观雪冷笑:“我知道,大师兄是怕我死得太快,所以特地送我一碗参汤吊命,好让我多受一会儿罪师弟有什么不省得的?”他也不躲,就严非天的手一口饮尽碗中汤汁,又笑:“不过还得谢谢大师兄终究顾着兄弟情分,这一天之内,到底没有折辱我。”
“师弟这是说得什么话?”严非天将手中瓷碗一抛,“哗啷”一声跌得粉碎,凑到观雪耳边轻声道:“你怎知我不是想这会儿再让你多受点罪?”又退开几步,端详着观雪的表情,故意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问:“师弟这几年做信平王的男宠,可谓享尽荣华富贵只不知为何你一遇危难,你那主子就不见踪影,只让你单枪匹马地回来?你怎么也不求他救救你?”
他此言一出,刑台周围的门徒弟子脸上立即现出鄙夷之色。观雪心下了然,知道严非天仍怕门中有人暗中同情自己,故意要将他说得如此不堪,如跳梁小丑般,使他名声扫地,省得日后有人借他的事与严非天发难。于是干脆笑答:“江湖恩怨自然要用江湖规矩解决。我若当真事事都借王府之力,这离门只怕早被夷为平地了,哪还会有今日?”又向严非天道:“大师兄眼中心底只有自己的雄心壮志,从不顾及旁人。难道我不知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离门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只是,爱一个人到了极处,便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愿让他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大师兄是绝不肯为旁人死的,所以师弟的心思,只怕你一生也猜不到。”
观雪虽然笑得云淡风轻,却根本不敢想凤篁不见了他会怎样一想到他,心中就像刀剜似的痛。严非天一眼捉住他眼中瞬间闪过的痛苦,却说:“看来师弟对你那主子倒是一片真心,既如此,师兄就成全你待你刑毕身亡,我就割下你的头颅送回你主子身边,你看如何?”他不再拖延,亮出行刑用的锯齿银刀,向观雪右手腕上轻轻一拉,一股暗红色的血立即细泉一样滴滴嗒嗒地落进刑台上接血专用的石槽,慢慢按石槽的形状显示出离门的图腾。
隔不多时,严非天见观雪伤口血凝,便欲在伤处再加一刀,继续行刑。谁知他才举起刀,就见刑台下众人突然骚乱起来,一名留守总坛的低等门徒神色慌张地一路跑来,几乎上气不接下气:“门主,大事不好了,总坛两边的山上都是官兵……说……说要是不把信平王府的三公子平安交出去,就要……就要踏平离门,鸡犬不留!”
“什么?”严非天大惊,连原本闭目等死的观雪听到这消息也不由睁开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严非天定定神,转脸看向观雪:“三师弟,官兵怎会知道离门的具体所在?想不到你竟大胆到敢以身为饵,诱我离门众人齐聚一堂再一网打尽。哼!你以为……你以为……”他气恨已极,瞪着观雪,脸色变了几变,终又大声向台下众人道:“大家不用惊慌!官兵喊归喊,我们只管处死这叛徒,再从密道离开祖师爷当日神机妙算,早为后世子孙备好了退路。”他狠笑,向观雪腕上又是一划,“师弟还想逃出生天?别做梦了!今天这刑台就是你归天之所,任谁也救不了你!”
眼看血泉又汩汩流出,严非天才露出一丝得色,向台下众门徒道:“内堂弟子与我留下断后,左右护法,你们分别开启东、西两条密道,带众门人撤退,待风声过去,我们再另觅佳处,重建总坛。”他话声方落,又见两名弟子被人匆匆扶来。一人浑身被血,腹下一道伤,连肠子都拖在外面;另一人背后钉了两三支羽箭,身上虽不见血,却已气息奄奄。
那两名弟子被人扶到刑台前,严非天认出他们是专职守护密道入口的内堂弟子,急问:“你们被谁所伤?难道门中有人趁机作乱?”
一人挣扎着说:“门主……不是有兄弟作乱,是……是官兵从密道攻入总坛……兄弟们不防……死伤惨重……眼见……眼见总坛已守不住了……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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