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外公随口敷衍,“好像是在一个外企吧,有点职务的。”
“你看人家。”苏妈瞧了一眼苏敏,她对方大夫这个前辈一向是敬仰的,连带着对方家的大孙子也抱着满大的希望,总算耐下性子,静候佳音。
外公办事总是很有谱的,很快就给了苏敏一张名片,让她找时间打点电话过去,不管怎么说,有个工作,在她妈面前也好交待些。
苏敏很听话的接了,卡片上印的名字是“方书齐”,下面写着头衔、公司名称、电话号码和一个莫干山路上的地址。她看着那个名字心想,怎么这么眼熟?半天才记起来D-sign开学典礼那天也拿到过这么一张,随手塞在包里,没当回事儿,转头就忘了。
外公见她不语,以为她不好意思主动去找人家,又对她说:“你们从前是见过的,忘记了吗?”
苏敏着意回想了一下,只有隐约的印象,好像是有这么一个男孩子来过她家,还跟她有那么点过节似的。名字和长相全都对不上号了,只记得他小时候说一口有趣的杭州话,一件深灰色粗呢牛角扣大衣,脖子上系的毛线围巾是一种干净悦目的浅蓝,和大衣的灰色很相配。
她就是这样的人,说她肤浅也好虚荣也好,颜色、质地、轮廓,以及各种不同的纤维散发出来的气味,她脑子里记的全都是那些。
那个时候,离D-sign开学只有几天了,苏敏手上一堆事情,就把打电话的事情暂且放下了。
对她来说,眼下第一要紧的任务,就是把她上学做作业要用的工具一点一点的转移出去。缝纫机、剪刀、软尺、万能胶、锥子、镊子、黄油笔,这些东西她原本就有,即使没有,店里也找得到,问题是要瞒着她妈,分期分批地运出去。
而此次暗渡陈仓计划的目的地,就是阿尔诺在城市东北面租住的房子。
阿尔诺是个高高瘦瘦,戴眼镜的法国人,跟苏敏同岁,两人是在一次学院联谊活动上认识的。那个时候,阿尔诺在中文系念中文,苏敏毕业了,他还继续在中文系念中文,数年如一日的混迹于大学城,一年四季都是学生打扮,T、牛仔裤、运动鞋,理着干干净净的栗色短发,典型的宅男模样。
因为苏敏的东西多,阿尔诺答应她开车来接一趟。他的车是一部蓝色的二手标致,看起来很旧,却保养得很好。他是个近乎迂腐的读书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认认真真,每次坐上驾驶座,非得按照行车安全指南的顺序检查一下车况,刹车、仪表、反光镜、灯光……
苏敏是急性子,在一旁看得肚肠都痒了,在一旁催他:“快走吧,再磨蹭让我妈看见啦!”
阿尔诺冷着脸把那个老问题搬出来:“你为什么就不能老实跟你妈妈说你要去学设计?”
“又不是没试过,每次一提起来,就说我不务正业,”苏敏回答,继而又学着苏妈的口气骂,“都是像你爸爸!”
在苏妈的眼里,普天下治病救人是最高了,像苏敏这样的专业,若能在大学留校或者做个外事方面的公务员也是很好的,实在不济也该进外企做份体面的OL工作,再怎么也不能走她们家前三代人的老路,靠这一点手艺,吃辛苦饭。苏敏知道,爸妈之所以离婚,这也是原因之一,心里怨妈妈太功利,妈妈又总觉得是她太天真了。
这些事情,阿尔诺也不是不知道,撇着嘴摇头,说:“好吧,这件事上我吃亏就吃亏了,只要你房租不赖掉就好。还有,别让你妈以为我们同居了,来逼我跟你结婚。”
“滚,谁要跟你结婚。”苏敏狠狠推了他一把。
阿尔诺租的房子在东北片大学城附近的一个居民区里,清一色方方正正、半新不旧的六层公房,都是几十年的旧房子了,小区里香樟树长的老高,树荫茂密遮天蔽日。两人搬着东西上到二楼,隔壁一个老的猜不出年纪的老太正摇着蒲扇坐在门口,特别看了苏敏几眼。
苏敏叫了声“阿婆”,她只是默默的咧嘴笑,却好像别有深意,倒让阿尔诺不好意思起来。在那之前,也有女孩子到他这里来过,却没有一个是像苏敏这样拖着行李的。
他们开门进屋,门后面便是厨房,摆了张吃饭的桌子,墙上挂着自行车,两边各一扇淡黄色门通向两间屋子。
阿尔诺推开其中一扇,对苏敏说:“东西就放在这间。”
一个大约十二平方米的屋子,连着一个小阳台,墙壁刷成白色,铺着薄薄的复合地板,摆着书橱,沙发,靠窗放着两张宜家买的写字台,一新一旧,看得出新的那张是特别为她准备的。
苏敏对阿尔诺的热情好客、周到安排十分满意,放下东西,就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对他说:“付三押一,你看看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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