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他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脸?
他吃完了面饼,一仰头把剩下的茶水喝完了,并不叫结账,只从怀里掏出好几枚大钱往桌上一放——这已是足足有余了,提起包袱便走。
有个十几岁的小伙计,早对这人感到好奇了,借着给旁边桌子送点心的功夫,斜过眼睛用力一瞥,只看见了毡帽遮掩下的半张脸孔,覆盖着些参差不齐的须髯,但看那脸型和口鼻,竟是很端正英俊的感觉。
一个英俊孔武的男子为什么要刻意遮挡脸面?该不会是什么通缉要犯?小伙计背上一阵发凉,连忙不敢管闲事了。做这客来客往的生意,最忌讳的就是乱打听。
这个男子往上山的道路踽踽行去了。
才走出一里地,刚才喝的茶汤似乎就不管用了。他揩拭了一下额头渗出的汗水,在心底里咒骂着这南方过于容易热起来的天气。
他真想脱下毡帽透透风,但他不敢,因为他真的是被通缉的要犯。
虽然不久之前,他还是万人称羡的武林少盟主乔青望。
逃亡的日子实在太艰难了。
对于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的乔大公子而言,这几个月不啻像是过了几辈子。
但出头的希望就在眼前了!前些日子,他按老爷子的意思猫在深山里熬过了寒冬,就又收到最新的消息,让他想办法逃到南平路的利州,到那里会有老爷子一个过命的把兄弟接应他,安排他乘船出海。
只要出了海,他就再也不用担心了。茫茫大海,天涯海角,谁还能抓得住他?何况,何况那一位也该想办法把这件事敷衍过去才是。说到底,还不都是那一位的意思?是他主动来接洽他的……怎能、怎能就这么抛下他不闻不问?!他手里可是留有证据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又涌起熟悉的被辜负的气愤和极其煎熬的后悔。
他还是心慈手软了。
做这种事,就不该留什么情面,不该有任何犹豫。他赌上的可不止自己,更是整个家族,是他们父子多年的苦心经营……
他当初应该亲手杀了陈溪云。
他不该心软,他不该念什么几年的情分……不,是他小看陈溪云了,他真会装,这么些年,他表现得就像他身边一条最乖顺最听话的狗,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在床上……在床上也都听他的,那滋味确实不错……可是,可是他没料到,翻过脸来,他居然敢咬主人了!
想到这里,他就恨得咬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就是因为一念之差,就是因为心里那一点点温情,他没亲自动手……若是他亲自动手了,那最起码是个死无对证,事情就好办多了。他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成大事者,果然是要心狠手辣!
就像那一位,上位者果然不是好相与的,呵,当初说的那么好听……一旦失手,立刻当他是弃子……
弃子也未必不会反扑,只要,只要等他缓过了这口气……
他踏上了上山的路。只要翻过这座山,离南平路就不远了。想来屿湖山庄的追兵应该还在莘州附近转悠呢。
想到这一点,他就暗自得意,莘州那边的消息,是他制造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引开对他的追击,好安全脱身。现在他这一路都走得很平安无事,有那么几次提心吊胆,事后也证明不过是虚惊一场。
锦沣城在楚宁南路的南端,莘州在西北方向,放出他在莘州出现的消息,八成会被判断为想逃入广袤的南疆地区,运气好的话,追兵说不定会一路往西南追下去,那他可就要念阿弥陀佛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行程。晴天虽然热,但道路好走,只要不下雨,他明天应该就能进入南平路了,到时候买匹马,要不了多久,就能到利州……
山里终归人少,待走到四下无人处,乔青望终于忍不住摘下毡帽,扇了扇风,又坐到一处山岗顶上的大树下,摘下腰间水壶,里面灌得都是烈酒。他仰头猛喝了几大口,辛辣味道直冲头顶,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整个人却有一种火辣辣的舒爽。
眼看山下又有人背着行囊往上走,他不敢大意,再次扣上毡帽,站起身来。身后的长条包袱撞在树干上,发出一声钝响。那是他的青金凤羽刀。可怜这把宝刀,是十六岁时父亲专为他请名师打造的,从得到这把宝刀起,他就一直骄傲地把它贴身带着,没想到现如今这柄绝世宝刀竟得这样藏头露尾,就跟他一样……
他心中不忿,步子迈得就越发快了,很快下了这个山岗,走到一片山谷中。再往前行了五六里,转过一个弯,眼前忽然现出一片苍翠幽碧的竹林来。
山风吹过,拂动万千密密竹枝沙沙作响,一阵竹叶清香迎面袭来,使人精神不由为之一振,烦郁的心情也随之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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