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皇后闻言,怔忪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半晌,她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复杂情绪。
“……在某个瞬间,是有过后悔的吧。”譬如在梦中晏姐姐不肯回头的身影,“但,也仅仅是刹那而已。”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章问虞,眼神变得清晰而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属于国母的、近乎偏执的傲然:“这只是选择。是本宫和圣人,为了守住我们必须守住的东西,做出的选择。即便重来一次……”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本宫依然会这么选。”
“不仅是因为……,更因为——”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凤座上冰冷的雕饰,语气沉凝,“本宫是皇后,是这一朝的国母。有些路,踏上去,就不能回头,也不愿回头了。”
章问虞看着她,眼神里依旧充满了无法理解。在她看来,权势地位,难道比良知和情谊更重要吗?
宁素华看着养女清澈的眼睛,像是明白了她的不解。她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柔和与怜惜,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髻。
“你不必懂这些。”宁素华的声音变得格外轻柔,“从你不曾逃避和亲时,你作为帝姬的责任,便已经完成了。”
她拉着章问虞的手,轻轻拍了拍:“接下来的路,便是只属于你的余生。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
说完,她不等章问虞回应,便扬声道:“来人。”
云岫应声而入。
“送帝姬出宫。从今往后,她不再是福安帝姬,只是章问虞。让她……自由来去。”宁素华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养育许久的孩子,眼神中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决绝的放手。
云岫眼中含泪,却不敢多问,只是躬身领命:“是,娘娘。”
章问虞还想说什么,却被皇后轻轻推了一下,示意她离开。她一步三回头,看着宁皇后重新端坐在镜前,背影挺直,依旧华美,却笼罩在一片夕阳残照般的决绝之中。
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
宁素华独自一人坐在渐渐暗淡的光线里,望着镜中那个年华已逝的容颜,缓缓闭上眼,眼前似乎浮光掠影般闪过这半生。
年少相识,不过是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
他一句,“携一人行,自此昭明。”
她便奋不顾身,结发为夫妻,两不相负。
……
晚膳时分,胥衡才回到小院。他身上带着夜露的微凉和一丝难以消散的疲惫,但神色看起来还算平静,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江愁余正没骨头似的瘫在窗边的软榻上消食,见他回来,懒洋洋地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回来啦?厨房温着饭菜,要吃吗?”
胥衡摇摇头,脱去外袍,如她一般窝在躺椅里,抱住江愁余。
沉默了片刻,胥衡望着头顶的房梁,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明日天气如何:“今日进宫,我跟圣人谈了谈。让他退位。”
江愁余正捏着自己吃撑的小肚子,闻言动作一顿,猛地扭过头看他,眼睛瞪得溜圆:“……谈?你管那个叫‘谈’?”她想象了一下那画面,觉得大概率是单方面的“通知”甚至“恐吓”。
胥衡侧过头,对上她震惊的眼神,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嗯,谈得还算合意。”
江愁余:“……”信你才有鬼!
她重新瘫回去,消化了一下这个爆炸性消息,忍不住咂咂嘴:“啧……你们这些人,玩战术的心都脏。一个个都是狠人。”她指的是皇帝皇后,也包括她身边这位。
虽然嘴上吐槽,但她还是敏锐地感觉到身边人平静表面下那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她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你……没事吧?”
胥衡闭上眼,摇了摇头,片刻后,又低声道:“无妨。只是……有些累。”与帝王彻底撕破脸,逼其退位,清算旧账,这其中耗费的心力与承受的压力,绝非外人所能想象。
江愁余想了想,笨拙地安慰道:“嗯……反正都过去了。以后……大概能清静点了吧?”虽然她觉得大概率是换一种形式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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