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也是。”
他极淡地笑了一下,像自嘲,又像释然:“我没有办法。”
他看起来太平静了,太清醒了,理智得几乎不像一个曾深陷妄想与执念的人。
这似乎正是治疗最终追求的目标:不是遗忘,而是与无法更改的过去达成和解。
最后一次出院评估面谈时,医生看着陆痕钦如今的模样,终于问道:“之后有什么打算?”
陆痕钦说:“我要回国。”
“回国做什么?我们通常不建议患者立即重返容易引发情绪波动的环境……”
“只是去看望一位长辈,”他轻声打断,语气缓和却不容转圜,“她大概,算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
*
何寻雁住在昭泰旗下的鹤栖疗养院里。
夏听婵牺牲被追封后,她的家人能享受一定的福利,但她跟何寻雁并没有法律上的亲缘关系,所以按照正常规定,何寻雁并不能住进这家为离休干部特设的高级疗养机构。
但不知经了谁的手,何寻雁最终还是住了进来,全免费用,享受着最好的医疗照料。
她年事已高,得了阿兹海默症,记性时好时坏,常常认不出人。从前陆痕钦出国后,一直托阮成礼每月给她寄生活费,且始终是以夏听婵的名义。
老人不懂什么银行账户,阮成礼办事倒是妥帖,总会把钱分成两份:一份规整地存入老人的存折,保障日常;另一份则用鲜艳的红包包好,亲自送到何寻雁手上,哄她说这是“小婵给的零花钱,让您买点开心的”,既让老人能乐呵乐呵,也让疗养院里其他老人知道,何寻雁是有晚辈惦记孝顺着的。
钟奕也会时不时来看看奶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瞒着夏听婵去世的事,只跟她说:“小婵太忙了,领导和同事都喜欢她,实在抽不出空来看您。”
“您看,她心里最记挂的就是您了,每个月都叮嘱我们一定要把钱送到,让您想吃什么、用什么,千万别省着。”
何寻雁总是摆着手,眼角堆着慈祥的皱纹,念叨着:“不要不要,给她自己留着!我一把老骨头了,她一个小姑娘,在外面要多跟朋友吃饭、逛街,买漂亮衣服穿才是正经。”
可更多时候,何寻雁会把所有人都忘了。医生为了锻炼她的记忆力,会拿着照片反复问她:“这个是谁呀?”
所以陆痕钦时隔这么久再来见何寻雁时,他以为她也会喊不出他的名字。
他提着许多滋补品走进鹤栖,护工说何寻雁在晒太阳。
草坪绿得晃眼,两侧亭台石桌错落,何寻雁就坐在露台的石桌旁,穿一件清爽的棉衫,手里摇着把蒲扇,扇得慢悠悠的。
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发丝上,偶尔会折射出细碎的金光,仿佛岁月悄然沉淀下的温柔。
陆痕钦缓步走近,在她身前微微俯身,低声唤道:“奶奶。”
何寻雁摇动的扇子蓦地一顿。她抬起头,眯着眼仔细端详他的脸,忽然挺直了背,声音清晰而响亮:“小婵,是小婵的,小婵的……”
她用扇子指着他,面上露出喜悦的神色来,一个劲地喊他“小婵”。
陆痕钦怔然片刻,喉结微动,终究低低应了一声。
这么多年过去,每次将他与夏听婵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他还是会觉得欢喜,读书的时候阈值低,在走廊上迎头碰见也觉得幸运,如今指着他喊夏听婵的名字,他依旧会不争气地泛起隐秘的欢喜。
“小婵她还在外地出差,实在走不开,”陆痕钦将手中的礼盒轻轻放在石凳边,顺势在她身旁坐下,“特地托我来看您。”
何寻雁听到夏听婵没来,嘴角往下垂了垂,却很快攥紧扇子叮嘱:“让她别不吃饭。”
“好,”陆痕钦唇角弯起极淡的弧度,“她最听您的话了。我会提醒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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