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料云安却推开了李翩搀扶自己的手,仍是跪着,语气平静地说:“做戏做到底,明府该更谨慎些。”
她所言没错,敦煌城内世家大族盘虬错节,李翩刚从酒泉回来,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盯着他,那些人都还在权衡利弊,看自己究竟要不要听命于他。
眼下正是他取威定霸的紧要关头,今夜这场凉州君怒罚玉门大护军的戏码,要憋足了气演到底才行。倘若明晨云安逍遥无事地走出须罗斋,岂不是立刻穿帮。
李翩抬眸向四下看去,须罗斋空无一人的庭院瞧起来阴森混沌。夜愈深,只觉寒气泼人。
他身上披着件宽厚鹤氅,倒并不觉很冷,但他看得出来,跪在地上的女将军很冷。
没再犹豫,李翩脱下鹤氅披在了云安身上。
云安倒也不跟他客气,拉紧前襟淡淡地说:“明府回去吧,末将在这儿跪到天亮。”
谁知话音刚落,云安便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只见李翩一掀衣摆在她对面跪了下来!
旁人皆是相对而坐,他二人倒好,非要弄个相对罚跪。
“李轻盈!你做什么?!”
“我陪着你。”李翩也端出和云安适才相同的语气,四平八稳地说。
“你的腿伤……”
“不碍事。”
于是乎,在这漏尽更阑的寒夜里,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跪着。李翩已将旁人全都打发走,倒也不担心会有人窥到他们之间的隐秘。
没过多久,天上开始落霜。霜和雪不同,雪是轻灵的冷,可霜却是凛冽的,冷得透骨钻心。
渐渐地,云安发现李翩的身形有些不对劲——他在发抖,浑身都在簌簌颤动,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膝骨处旧伤复发,可他却捏着拳头硬忍着不吭一声,
“腿疼?”云安问。
李翩闷重地应了。他膝盖处的旧伤原本就畏寒,现在却在这落霜的夜里,在这么硬板板的地上跪了如此久,实在是撑不住。
“你这样不行,还是回去吧。”
李翩却仍是摇头——不就是拒绝嘛,他也是会拒绝她的。
云安想了想,干脆膝行上前,与李翩面对面挨在一起,又拉开身上那件鹤氅,“唰”地一下将两个人都包裹其中。
鹤氅覆上身体的瞬间,李翩抖得更剧烈了。一个身形不稳,向前撞在云安身上。
云安却没躲开,她用自己的力量撑着李翩,使得两个跪着的身体紧贴在一起。远远看去,被鹤氅包裹着的身子已然分不出究竟一人还是两人——虽然不曾拥抱,可他们贴得那么紧,恨不能合为一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深夜的寂静中,李翩忽然费劲地念出这句《无衣》。他虽倚着云安的身体跪稳了,可膝盖处钻心的疼痛仍旧让他连发声都困难。
颤抖着的呼吸落在云安侧颊,柔柔的,温温的。
这段日子,他们在“情”这件事上还是闹得很凶,一边合谋一边撕扯,还互相给对方放狠话,说着什么“一刀两断”“只会发情”“无所谓”等诸般言辞。
可就在这一刻,在李翩突然念出“与子同袍”的这一刻,云安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人间小情小爱植于壮阔心田,再恨再怨,再爱再痴,都不过如此罢了。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云安音声坚定地接道。
李翩复言:“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云安续接:“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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