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念诵经文的声音像是不断浮沉的潮水,一波一波地淹过她,拍打着她的双耳。
阮窈立于周遭俯身跪拜的人群中,忽然想起徐医师的话——他说裴璋已然时日无多,或许再过上几天,便药石无医了。
她见过太多回他病弱的样子,却从不觉得他当真会死。像他这样机关算尽,又目空一切的人,怎么会容许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
她那时颤着手指,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纸张。画上所描之人被血污得模糊不清,却一眼便知他是在画自己。
这抹浸染而开的猩红无法再从她脑中抹去,都在梦中都要缠绕着她。
裴璋当真是个可恶至极的骗子,连死到临头也不对她讲实话,从前竟还好意思大言不惭地指斥她……
阮窈咬牙切齿,不断在心里咒骂他。直至一阵冷风刮过,还未燃尽的香灰随着风吹到她脸上。
她鼻尖通红,眼睛也被这风熏得发酸。
“骗人精。”阮窈抬袖去抹眼睛,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
说不清是了为什么,她在这庙里待了许久,直到天色有些昏黄了,才转身想要回去。
刚出庙门,她就一眼瞧见了街边停驻的马车。阮窈步子顿了顿,没有停下,只当自己未曾看到。
重云快步追上她,低声道:“上车。”
她低头加快脚步,不理也不睬,重云却不与她多说,一声不吭就拦腰把她抱起来,迫着阮窈上去。
“放开——”她自然是不肯,恼怒地去挣,紧接着便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
“窈娘……”往日最熟悉不过的两个字,如今听着却十分虚弱,央求似的低低唤她。
她挣扎的动作不由一滞,紧接着就被抱进车里。
裴璋发丝披散,连梳都未曾梳,身上的衣袍愈显宽松,就这般斜斜靠在马车中。他面上透着股苍白的病色,正勉强朝她撑出一缕笑意来。
车帘随之合上,这一片狭小空间,唯剩下她与他彼此相对。
“窈娘……”裴璋俯身欲来拉她的手,阮窈下意识向后避让,他身子随之晃了晃,便往一旁倾去。
她终究没能眼睁睁看着,只得伸手去扶住他的臂。然而阮窈指尖不断发颤,纵使隔着衣衫也无法掩饰。
见她如此,裴璋缓缓靠在她肩上,虚弱嗓音里能听出几丝哀怨:“纵是同我置气,也莫要离我这般远……”
阮窈胸口起伏了几下,红着眼问他:“那我且问你——你为何要瞒着我?”
他沉默片刻,话语里带着无奈:“……我自知本就未必能留得住你,若再时日无多……恐怕你兄长亦不会许你待在我身边。”
阮窈愣愣地听完,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
“世上怎会有像你这般自私至极的人……”她心里生出一股悲愤,可吐出的字却渐而转为哽咽:“你不是曾说过,定然会寻到解药吗?若你寿数将尽,为何还要想方设法令我……令我对你……”
裴璋直直盯着她,漆黑瞳仁里覆上雾蒙蒙的水气,毫无气血的嘴唇也动了动。
随着话语,她眼底渐渐氤氲出泪花。
“对你……动情……”眼泪顷刻间滚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任凭过往再如何神姿高彻,他这回病下来,也折损得只剩憔悴了。
裴璋分明不是个好人,可她却如此真切地为他感到哀恸。他的生命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渐渐消逝,而阮窈的心尖上,也像是被什么凿出空落落的洞,冷风呼呼往里刮,疼得她连肺腑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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