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歌常八卦我的绯闻轶事,也好奇我的“择偶标准”: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我说:相处起来舒服的。
高歌说:你要知道,爱情本来就很难让人舒服。
我回:如果开始就不舒服,将来只会让人更不舒服吧。
高歌认同:有道理。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舒服”的标准到底是什么,这个描述也许只是我规避多余人际的挡箭牌:它足够抽象,难以定义;也足够具体,体验至上。
这半年间,我没有再见过许树洲,偶尔无聊,我会想象他当下的人生,像大雾四起后留下的水汽,我的联想是窗后氤氲的色块。他应该快毕业了,在为期刊焦头烂额,大概率也已经交到新女友。
他在消失。
消失的速度甚至快过我的情绪,某个春夜,我惊觉我完全想不起许树洲的长相,翻找相册也是徒劳,关于他的部分早在半年多前尽数清空。那瞬间,冰凉的失重涌上来,那感觉不是空洞,而是——我在无知无觉间,竟已接受一个人在我精神里失踪和死亡。
我和高歌分享了我的发现,赋予其新名称:与其说是失踪和死亡,倒不如说是渗透。
高歌疑惑的声音从耳机那边传来:“渗透?”
我说:“对啊,渗透。没了形状,但它融化在我身体里了。分手初期我总是在对抗和摒除这些情绪、这个人,好像它们是肿瘤一样。但等我吸收掉它们,它们反而成了我的养分,一个新我呈现出来,似乎能超越旧我。我是说,并不一定是正确的,积极的东西才值得吸收,糟糕同样是可以吸收的……”
它们可以转化为薄荷糖绿的边疆旷野,上海有咖啡味儿的天空,书里冷冻三文鱼片一般的文字。然后消化得无声无息。
而我,愈发盈实,也愈发缤纷。
《机器人之梦》上映的第一周,也是我跟许树洲分手差不多满一年。近两小时的无台词动画,却让人无法分神一息,我独自坐在最后一排观影,期间几次抽出纸巾擦拭双眼。
电影构成了无数个一年间的我。
我曾是机器人,被遗弃在荒无人烟的海岸,全然忽视破碎的心,爱仿若生来使命,重逢的渴望编织成每场梦境,而梦境的结尾都是试图叩动小狗的家门。
我也曾是小狗,妄图跨越障碍,几经挫败后我退回窗后,苦等转机。我软弱无助地移情,寻找新爱好,结交新伙伴,又在夜深人静抱着回忆的残肢垂泪。
后来,我成为小浣熊,修理缝补好自己,不再茫然地身陷积雪和沙堆,不再仰赖他人的照拂与爱意。我重新站立,身体里装上自己爱听的磁带,当音乐开启,那一首曾共同拥有的歌,也能让我在阁楼里尽兴独舞。
离开影厅顺着人流往外走时,我第一时间低头给高歌发微信,想要告诉她这部电影有多好多动人多值得观看。
埋头打字间,忽然有人唤我:“丁敏一。”
声音不算轻,像从耳廓擦过,我愕然转头,左右找寻,终于看到男厕门外的许树洲。恍惚之后,我再次确认是他并开始判断他的变化。他染了发,深棕的发色衬得他比过去气色要好。一年的维度放到一生并不长,他的面孔身形仍旧如初。
我的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理应给予回应,但要说什么,对我而言是难题。
难的原因并非心潮澎湃,而是棘手的陌生令我迟疑。
此前我模拟过几次与许树洲重遇的场景,我以为会心若惊雷,双眼高热,但真正发生,我的体内却迸出一股阻力,阻止我上前,也阻止我逃避。
“果然是你。”他冲我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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