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见秋落子,元修明带着低微笑声的评点便随着响起。
她学棋多年,无数师长给她下过指导棋。她知道,元修明这些话语,比起指导,更多的是撼动她心理防线的讥嘲。她只当听不见,神色不变,垂首下自己的棋。
她可以控制面部表情,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棋。随着自己的心被这些锐利的批评声动摇,她越下越见畏葸。
元修明提及庭岘的一瞬,她仿佛被刺醒,眼底,盘面上的黑棋,早已被元修明的白子瓜分殆尽。
她曾在记者面前,立誓要用老爸教出来的棋,替亡故已久的老爸言说。但眼前的破碎山河,不是庭岘教出来的棋。
是一个节节败退、慌忙逃窜的懦夫的棋。
324手,庭见秋投子认输。
她站起身,强攥着双手,依照礼节,向元修明微鞠躬。
元修明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用眼神摹画她微颤的脸部轮廓:
“小姑娘,我也年轻过,知道二十几岁,正是气盛的年纪。但如果我只能下出这样的棋——”
他抬起手,用大拇指处环着的一枚墨绿色的厚重扳指,缓慢扣响铺满黑白子的棋面。
“我至少会学会和长辈说话最基本的礼貌。”
他指的是闭幕式上,庭见秋回敬邱左思的事。
但分明不止这一件事。庭见秋能感觉到,眼前外貌端方、面上挂笑的男人,无论是棋,还是言语,都挟着私怨。
这不是一局指导棋。
这是一场元修明精心设计的打击。
能从根本上击败一名棋手的,只有一场刻骨铭心的败仗。所以,无论是通过辛芸,还是他本人亲自持棋,无论是这次表演赛,还是未来的某次对弈机会,他都会趁庭见秋尚未以职业棋手身份站稳脚跟,将她对自己的棋的信心击垮。
表演赛结束后,元修明简单在庆功宴上说了几句场面话,便乘飞机,傍晚,抵达京城家中。
元宅坐落在京城近郊,外观现代,内部装潢典雅庄重,以深棕色为主调,实木地板光洁,桌椅柜橱多为黄梨花硬木所制,纹理细腻,雕工精美,不染纤尘,足见女主人保养的用心。一楼平层打通,只设几扇屏风,隔开单间,透过半透明屏风精细的荷花竹叶纹路,可以影影绰绰地见到另一侧的景象。客厅正前方,不摆电视,却摆一案红木小几,案上有一尊小臂长的菩萨低眉像,是元修明年轻时在寺庙中进修棋艺时,亲自选木、雕刻,以见诚心。
元天宇正在客厅沙发上摆棋,见元修明自玄关进屋,隔着屏风,恭敬地起身,道了声:“爸。”
元修明“嗯”一声,不冷不热地:“棋看了?”
“和张博新、迟纬、葛皓他们一起看了,下午又研究了几个小时,他们才刚走没多久。您几处杀棋治孤,手筋绝妙,庭见秋没有任何赢棋的空间。”
元修明很轻地嗤笑:“谢颖捧出来的人不过如此。”
“当然没有办法跟您相比,谢颖本人的棋也远逊于您。”
屏风另一侧再无人声,只传来元修明趿着软底拖鞋走动的细微声响。
隔着屏风,元天宇见不到父亲的脸色,却本能地知道自己说话得了父亲的意,语气终于轻快了些:“更何况我们京城华一,有一整个团队,庭见秋那么点伎俩,棋形单薄,手段稚嫩,拆解起来不是……”
元修明眼风不紧不慢地向屏风映出的人影扫过来:“你的意思是,我是靠你们这群孩子,才能下赢庭见秋?”
“我不是……”
“元天宇,要我说几遍,你的棋根本就不成样子。”元修明冷笑,“你围甲赢了几盘棋,又开始自大,得意。围棋吃的是天赋,上天赏什么饭,你就吃什么饭。饭碗,在谢砚之那里。”
提到谢砚之,元天宇脸色骤变,喘息渐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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