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者,禅学也。古无所谓理学,理学之名,自前朝始有之,其学以易为宗,以中庸为的,以礼为体,以孔孟为极。循古礼为倡,于是关中风俗一变而至于古……然今之理学,不取之五经,舍圣人之语录而从事于后儒,此之谓不知本也。”
贾琮正冠而拜之,劝道:“晚辈并非是说朱子之学有谬误之处,而是当今之所谓儒者,为求私欲,曲解先贤之说,行学阀之道,锢中华之道,弱百姓之魂,有悖人伦天道。阁老,而今国之世正值千年未有之大变,道往何处去?您身为儒道之首,国朝宰相,难道不担心吗?”
千年未有之大变,这一句是击破周炯心理防线的主要原因。
是人就会有私心,但身为国朝首辅,周炯与魏庆和一样,他们都是心怀天下的智者,也是心怀使命的护道者。
这个道,可不只是儒学之道。
这个道,是天地大道。用一句话来总结,那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像魏庆贺、周炯这样的人,他们用一生的时间去追寻他们的道,然后付诸于行动,哪怕临了都要为继任者铺平道路,让他们的道能够继续走下去。
当了几年的内阁首辅,周炯太清楚新法看似生机勃勃,但事实上阻碍新法实施,恨不得他周炯赶紧去死的人,绝大部分就是理学中的守旧派。
而理学中的守旧派,同时也是当下儒道中的主流学阀。
不说别的,光是一个税制改革与官制革新,不知道触动了多少理学守旧派的利益。
周炯最大的担忧,不是与这些人的斗法,而是他已经到了古稀之年,暂时选定的后继之人还没有成长起来。
“阁老……大相公,自古以来的变法,人亡政息者多。我朝变法,始于文正公,盛于阁老。可如今看似兴盛的变法,将来会如何?”
贾琮自然是明白周炯的最大担忧,元祐变法是他周炯一手推动,这是足以让他名垂青史的最大政绩。
他不求财,但求名啊!
谁敢坏他的变法大业,那就是掘他老周家的坟,生死仇敌!
见周炯已经明显有了意动,贾琮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最重要的一点,阁老有没有想过,除了朝堂上的变法,我儒门一脉,是否也要变法?圣人已故千年,各派学说繁杂各异。那些学阀为垄断学识,以一家之言曲解圣人之意……当今之世,能逆势而上正本清源者,能为新法而重释圣人之言之者,非阁老莫属啊!百年之后,阁老未必没有机会与大成殿十二哲一样,享祀孔庙!”
……
贾琮离开周家时,他是轻松的。
但在周家的书房中,周炯迟迟不能从贾琮给他描绘的未来中回神。
入祀孔庙,这几乎是每一名儒门之中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而且周炯的心中,还有一件比入祀孔庙更加令他难以释怀的事。
新法的未来,会何去何从?
贾琮说的很对,往前千年,历代的变法者几乎都没有好下场,变法之事更是人亡政息者更多。
他抬手看着自己的手背,枯瘦的指骨,清晰爆出的血管,以及一道道褶皱的皮肤,无不昭示着他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去后,谁能继承我的衣钵?谁能继续我好不容易兴盛起来的新法?贾琮?不,他还是太年轻了!”
周炯彻底睡不着了。
夜已深,老妻与忠仆连续催促提醒,都没能让他从书房中出来。
甚至在第二日的清晨,周炯第一次没有出现在大朝会上,令满朝文武吃惊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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