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露一个头两个大,推开车门要下去,被薛湛按住了,“我斋里学生送了些糕点,不多,你就在这吃吧。”
他从书袋里拿出一个小木盒,里面有四枚精致的梅花糕,薛白露一边吃一边偷偷瞅着他俩,江蓠一只手把她的脑袋按下去,问薛湛:“你怎么还带着功课?我当你批完了,早知道就改天。”
他无奈道:“方才临走被司业叫去,他家孩子资质平平,又跟别人夸下海口,下月要斗诗词歌赋,让我改一改。”
薛白露咽下梅花糕,十分同情:“就是帮他重写吧。哥哥,等你升了司业,就不用替人干这种糟心的活儿了。”
江蓠打趣道:“就是升到祭酒,只怕也不消停,你哥哥惊才绝艳,脾性又好得出奇,不逮着他干活儿就怪了。”
薛湛点起一盏琉璃灯,在紫檀小案上翻开装订好的册子,低头道:“我脾性好,就值得人人使唤么?”
才提笔写了一句话,忽觉车中静了下来,急忙抬头望向江蓠:“我不是……”
“嗯?”江蓠双肘撑在案上,正聚精会神地看诗词,闻声对上他的眼睛。
他微舒口气,转言问:“岘玉有何见教?”
烛光下,她展露开笑颜,指着纸上道:“此人要作上巳节的词,这一阙《撷香令》写得太悲了。”
薛湛将那句话涂掉,“江才子惯会助人为乐,索性让我偷个闲罢,你念我写。”
江蓠半年没重操旧业,当下起了好胜心,喝了口茶水润嗓,想了片刻,缓缓念道:
“西市桥外水连墉,一丛芳,碧无穷。暮云屏里莺声浓,画堂小院,竹枝绿酒,满池芍药红。
烟波十里箫鼓隆,舞雩归来类转蓬。醉里流光复匆匆,中宵梦醒,独坐秋千,檐上月如弓。”
自本朝以来,词牌格律平仄趋于多变,这悦耳的声音似荷风竹露,夜漏滴响,词中几许清愁如羽毛般撩人肺腑。薛湛用正楷写就,纸上字迹秀逸灵动,兰心玉骨。
他轻吹一口气,墨字在灯下泛着金光,又往后翻了几页,“三月暮春,常发悲戚之语,我看这位学生写的都是些强说愁的词,你的虽好,情思却浅了些。”
江蓠听他说不符原主笔风,不服气地把瓷杯往案上一磕,连序都代作了,张口就来:
“韩诗云,‘三月光景不忍看,五陵春色何摧残’。愁绪常发于暮春者,盖三月春尽,造物凋敝也。今宿雨新停,花事将尽,试作《渡江春》一阙,词曰:
春水绕,细柳迎客桌。墙外吴歌偏相扰,云竹冉冉拥古道。满庭皆芳草。”
她停了须臾,正待接下去,薛湛执笔吟道:
“双燕巢,堂前梅花老。池鲤书断旧梦杳,辛夷落尽人不扫。飞雪残晚照。”
“妙!妙啊!我跟同窗对诗就对不出这种意境,人家老嫌我狗尾续貂。”薛白露在一旁鼓掌喝彩,把最后一块糕塞进嘴里,手忙脚乱地掏出本子来,“你们闲着别光帮他写,也帮我写写……”
“自己写。”
两人转过头异口同声。
薛白露缩了回去,酸溜溜地道:“三月哪来的飞雪?也没有那么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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