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学屹缓缓转过身来,望住了眼前这位年轻人。
上一回见到沈穆,还是在沈泸恭的丧仪之上,彼时沈穆不过十五六岁,跪在灵堂上,脊背清瘦挺拔,透着少年人独有的倔强。
再后来,沈穆的名字就活在朝堂市井、黎明百姓的嘴里,狠毒魔怪、勾魂判官、地府鬼将,诸如此类的名头,全是他。
出手狠辣、杀人如麻,桩桩件件都令人胆寒,即便丧命在沈穆手上的,不是判了国的奸臣,就是贪墨渎职的佞臣,可是没有百般折磨的必要吧?
对于沈穆的所作所为,谢学屹相当不耻。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近些年你为圣上办事,名声颇为响亮,老夫身在学海,偶尔也能听到些你的轶事,叫老夫好生感慨。”他意有所指,见沈穆神色深静,显是在听,这便生了几分规劝之心,“沈公在世时,曾数次向老夫提起他的抱负,只可惜如今无人接他衣钵,老夫也心有戚戚焉。”
温风拂动花叶的声音,在春夜里响动着。像是等待着这个声音停止,隔了好一会儿,沈穆才回应谢学屹的话。
“累的谢祭酒挂心,是小子的不是。”他的语气算不上温和,好在声线是平静的,“谢祭酒深夜来此,必不会只为规劝小子几句。”
谢学屹看着眼前人冷漠疏离的眼神,气海里没来由地升出了几分凉意,他惊讶于此人此刻的威仪,只将自己勉强稳住。
“罢了,你一口一个谢祭酒,怕是早已不拿老夫当亲朋长辈看待,老夫又岂敢有规劝之心?”
“沈谢两家结亲已久,却迟迟不见沈家上门相商,想来是挑剔谢家门楣,今夜既然把话说到这儿,老夫倒也不转弯抹角了。”谢学屹原就是为了退亲而来,此刻见他如此倨傲冷漠,便愈加厌恶起来,将话说的直白,“这亲事,就此作罢吧。”
沈穆说好,没有一丝的迟疑,这样的痛快叫谢学屹有些意外,心里有股受到了侮辱的感觉,一向平和儒雅的面庞,此时便动了三分的怒气。
“当年交换的定物,老夫择日将会退回。”谢学屹转身离去的同时,留下一句话,“沈穆,多行不义必自毙,好自为之。”
身后久久没有传来回应声,谢学屹带着一腔子怒火向前行,一直出了玄武门,方才站在紫微宫外喘了几口气,破口大骂。
“竖子!怪道人人都骂他是地府来的鬼将,勾魂夺魄的判官!果然这般青面獠牙,不知好歹!”
仆僮慌忙扶住了谢学屹,不由地出声劝慰,“阿郎不就是为了退亲而去,如今得偿所愿,为何又如此生气?”
谢学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只觉得心潮起伏,无法平息。
“老夫倒要看看,顶着个这样不堪的名声,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肯许给他!”
仆僮搀扶着谢学屹,不住地宽慰着他,上了谢府的马车,一路回了魁星巷。
谢学屹一口气憋闷在心里,一夜都不曾散去,以至于第二日清晨,眼下熬出了一圈乌青。
他的妾室冯氏看见了,只叫人为郎君熬了一碗天麻,谢学屹忍着苦涩喝下去,静卧了一会儿,方才好些。
“叫岁岁过来。”谢学屹吩咐婢女,又交代她,“叫她把那支银鎏金花树簪子拿上。”
婢女领命去了,一直到了近晌午的时候,谢家二娘子谢拂春才到,往厅堂里坐了,一双玲珑眼好奇地看着父母亲。
“阿耶,要女儿拿簪子来做什么?”她询问着,转念却高兴起来,嘴边显出一个甜甜的笑涡,“可是国公府遣官媒来提亲了?”
谢拂春年方十九,生了一副甜蜜的面孔,眼睛大而圆,左腮有一只浅浅的笑涡,只要露出一丝笑模样,那笑涡便漾起来,盛了蜜似的。
谢拂春爱女心切,见她此时这般憧憬甜蜜的样子,不由地心生怜惜:那沈穆何德何能!竟让自家女儿如此牵肠挂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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