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面无波澜,望向他的目光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寝殿外还有羽林,慕奚绝无可能强闯入内,而此刻玄卫只存其一,太医正的态度业已明了,咸诚帝如何还猜不出是怎么一回事。
“您心中怕是在骂,我等皆为乱臣贼子。”慕奚弯腰拾起动作间不知何时被扫落于地的珠串,“可您忘了,皇祖父说过,人心向背从不系于一人之身。”
“儿臣今夜带来了一样东西,您要瞧一瞧么?”
一方小令被取出,悬在了咸诚帝眼前。上面并无落款,只有一个未记姓名只存纹样的私章。
咸诚帝目眦欲裂,他胸口剧烈起伏,在无力的挣扎里口吐鲜血。
那是、那是——!
“先帝遗命。”慕奚眼中有悲悯,“您一直在找的东西。祖父冲龄践祚,掌权时扫清身侧虎狼,羽林前身亦由他一手打造,这座皇城原本固若金汤。您为一己之私动摇其本,自以为能将社稷江山以旁门左道紧握于手,可您看清过自己的父亲,又看清过这座宫城吗?”
先帝严苛,但不失圣明。他能让一干俊才心甘情愿为俯首,让天下人时至今日都感怀太宰清流,其中靠的绝不仅是帝王心术的制衡恩威。譬如他用洛氏,稳边关,更从不吝偏爱,因为他看得透人心。盛名之下必要有人能成所期,否则便会是山海崩裂的灭顶之灾,成全洛家的有一日同样能够毁掉他们。
他用忠义二字将这一门将帅拴在了自己身侧,可那些作为交换的恩宠也都是真的,这世间唯有懂得什么是“情”字的人才敢在博弈间将筹码系于人心。咸诚帝没有学会真正的要诀,他只是在恩师座下佯装仁德的可怜虫。
“它原本永远都不会出现。”慕奚说,“如果你没有在那之后害死老侯爷,阿昭早在元兴三年就将它付之一炬了。”
这道遗命从来不是夺走皇位的工具,它只是一个考验。如果咸诚帝能懂得收敛猜忌之心不动妄念,那么太宰心腹便会于无声中向他俯首,可是帝王家互不相知相信才是常事。先帝在弥留之际透过那些早有的预兆,看到了自己死后会迅速为之天翻地覆的大梁天下。
所以他留下了这些,是为了护住孙女,也是为了帮扶洛氏。但人力终有尽,谁也想不到不过九年光景,雁翎血光滔天。
那场祸事太突然了,所有人皆是措手不及。
咸诚帝终于缓过一口气,他嘴唇颤动,嘶声道:“朕……早、早在当年……就该……”
就该杀了她。而不是留下这些年,让她有机会暗中汇聚起反戈的刀刃。
九瓣梅原来不过障眼法。
“无人意图弑君,你走到今日,是咎由自取。”如果他不杀洛清影,如果他能就此明了何为忠臣良将,那么被收拢的心腹永远只会藏匿于暗处不见天日。慕奚眼中笑意消散,殿门在话音坠地时微微敞开,有人缓步而上,站在了大殿中央。
玄卫点燃了一盏烛灯。
咸诚帝目光灰败,他遥遥望着远处无悲无喜的慕长临,哑然道:“朕……不会错!你……他!终有一日……会、会明白……”
明白什么呢?是帝王猜忌永无休止,还是明白只要坐上这个位子,无论是再如何仁慈贤明的君子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他死死盯着慕奚,眼中是赤裸裸的憎恶。
可他马上连说话的气力都要失去了。
慕奚没有了再与他说下去的欲望,她信步走到烛台前,将那一纸遗命付之一炬。星火撩然间,她背过身,平静地开口。
“仅用木石杀你,或许有些可惜。”
太子偏过头不再看。玄卫提剑上殿,在风打铁马里悬刃于顶。
宫门前马蹄声声,金令被抛于足下。
慕长卿紧握着缰绳,在晋王面前佯装焦急地呼喝。
“京中有细作!开门!”
窗外雪打风吹,好似在烛影跃动间将人重新拉扯回曾经的雪夜,只是如今天地更易,为人鱼肉者迟来地有了变化。
“九年了。”慕奚说,“地府之下,请陛下与那十万冤魂……谢罪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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