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远?”安德烈在这条荒路上走了快一个小时,问了一句。
杰西比他低太多,这时抬头看他:“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下,或者我帮你拿包。”
“……谢谢,我还好。”
“别担心,这里虽然看起来荒凉,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这句话带来的异样感觉让安德烈不自觉地抵触,但考虑到这是性别转变后果的一部分,他只能先适应。
杰西说带他去看生命树,先是从城中向西边平原上走,经过8号粟田,是一段矮树夹出的公路,下了公路进入这片浩大的荒原,才开始沿着一条路向里走。说是荒原,但其实都是硬质土,除了零零散散的连片杂草,几乎长不出其他生物。大块的灰褐石与草的夹缝中,偶尔能听见青蛙的叫声。在更远一点的一些小山丘边,可以看见一块“庆贺开业”的巨幅牌匾,斜插在地面,还有坏掉的电视机、立着的轮胎、报废的冰箱、半截车骨,甚至一只在树上飘的卫生棉条。
“历史书上写,这里以前都是人住的地方,”杰西发现他在观察周围,就补充道,“世界上原本有很多人。”
“听你的意思,‘生命树’是个很重要的东西,放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没问题吗?”
“生命树是祭祀的时候才能来一次的地方,平时不准人来。不是‘放’在这地方,是厄瑞波斯把它种在了这地方,并且要我们保留过往人类生存的印记,这样我们才能谨记繁衍来之不易。”杰西说到这里撇撇嘴,“……繁衍繁衍,什么都是为了繁衍。”
“繁衍和一棵树有什么关系?”
“人类就是这么来的。”杰西一本正经地解释,“每年13月40日,生命树会告诉我们这一年有多少新增的alpha、beta和omega,以及有多少新生儿,多少现存的生命,为了让这个数字可观,我们常常会在前一天举办大型祭祀。”
安德烈笑起来:“好像祈愿粮食丰收一样。”
“什么是丰收?我们不缺粮食。”杰西说着拉住他的手臂,“到了。”
安德烈抬头望,低月挂在荒原背后的天空,直直照着一颗巨大、粗壮、丑陋的树。
这树几十个人也未必能围它一圈。此外安德烈这才注意到这颗树散发着一种莫名的呛味,有点像硫磺。这棵树不好分辨是死是活,它灰色树干上的树皮似乎可以流动一般,变换着纹路,像很多张扭曲的人脸。树冠蓬勃低垂,厚重得像是要压倒树干,而枝上摇摇晃晃,从绿叶偶然散开的缝隙里,可以看见吊着的挂牌和铜钱串,在远远的、厚重的树深处悬挂。
安德烈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艾森说当时他为这地方创造繁衍的时候,可是用的技术手段,怎么会在若干年后成为一颗怪力乱神的树的原理?
“没太懂。”安德烈问道,“性别是各1/3的概率自然选择,怀胎是十月自然过程,什么预言能在还没发生时就说出来,如果指标不够怎么办,大家就疯狂做/爱?”
杰西狐疑地看着他:“为什么怀胎要十个月?”
“……你们几个月?”
“不一定的啊。”
“……”安德烈有点瞠目结舌,“但是基因上来讲……”
“什么是基因?”
安德烈顿了两秒:“说老实话,像我根本不上学,这种事也多多少少了解的。”他又问,“遗传、基因、自然选择、进化论、孟德尔?”
杰西困惑地看着他:“你讲话奇奇怪怪的。孟德尔,谁啊?”她又想了想,“mendel...monte...孟德斯鸠我倒是知道。”
安德烈大吃一惊:“你不知道进化论,但你知道思想启蒙?”
“对啊,怎么了。”
安德烈仔细想了想,冷静了下来。首先艾森是不会骗自己的,所以他说的一定是对的。
这样算来,也就是说艾森用生物技术为这个濒临灭绝的人类世界创造了可持续的繁衍机制,三种性别。但由于人类dna链内并没有完全清除x染色体的全部基因,随着演化,第一性征意义上的女性重新出现,只是她们已经丧失了生育功能,这个功能转而由omega承担。艾森在为他们创造人类的同时,留下一些他认为值得传承的文化,就和他们当时给欧石南留下很多书一样,区别在于艾森是认真为这个世界挑选过的,比如孟德斯鸠。但出于某种目的——安德烈毫不费力地可以猜出——艾森当神有点上瘾,有点高兴,于是抹去了他如何实践操作人类遗传的部分,留下一个空白,这个空白得不到解释,久而久之被人们神化,而他也自然而然地成为神。这棵树就是他在世界的代言人,就如同无数教堂代表上帝一样。
扭曲的世界观,连“人”都不了解,却要一步登天学“人的思想”。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但是这课树,怎么看都不像艾森的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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