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娘子也道:“郑家的日子早不复先前了,不过是仗着原来的几台织机硬撑着而已。如今哪里能拿得出定金?只得卖了房子和织机,还了定金。一则没了房子,再则他们也没脸在盛泽镇里住着了,便悄悄搬走了。先前就有人在江陵府看到他们,听说是不甚如意,不想你倒是先遇见了。”
丁寡妇又告诉云娘,“郑家的房子和织机便是我买下的,如今我就在那楼上住着,楼下又开了一处织厂。至于那台妆花织机,你早知道了,我已经转手给了你娘家的三媳妇。”又狡猾地一笑,“卖你娘家三媳妇的织机我可没多要银子啊!”
云娘有什么听不懂的,丁寡妇做生意一向只赚不亏,妆花织机她看自己的面子并没有卖高价,但是郑家的房子和织机的价钱她一定压得很低。
当初郑家的房子是云娘在时建的,用了多少心思自不待说,还有那织机,一台台地都是她用心选的,本都是极好的东西,竟这样败掉了。
若说在意,其实与她无关的,若说不在意,她心里亦是感慨,再说不清是什么心思。
丁寡妇是懂的 ,便向她冷笑道:“还记得当年我在你租的小房子里说过,别看那时他们金银绫罗的,就是家里有金山银山也早晚要吃空了。如何?才几年就败了,就是老娘我不压价买下来,也是便宜哪个龟|孙,郑家也再怨不到任何人的。”
云娘一向觉得丁寡妇的话粗理不粗,如今竟只是点头,倒了三杯酒道:“还提他们做什么,我们好容易见了,总要喝酒乐一乐才是呢。”
丁寡妇和苏娘子便都饮了,这时便有了酒意,丁寡妇笑道:“你的姐姐,可真了不得,如今竟将你们家的织厂管得十分好,比老太太我都强呢。”
云娘赶紧让道:“凭我姐姐怎么好去,也比不得您老人家。就是我姐姐在这里我也这样说,且她也认呢。”又笑,“姐姐也说与您老人家吃一回酒便醉一回的。”
丁寡妇便得意地笑,“你姐姐与你似的,酒量不成,”但她亦道:“但你们家的织厂,却果真了得,老婆子我也是服的。”
“我们家的织厂才办了几年,不过织些素绸和最简单的彩绸,如何比得了丁家的织厂,当日我在时便有几十台提花机,如今恐怕更多了。”
“你们家的素绸,倒比别人家的提花都赚银子呢!”丁寡妇又转向苏娘子道:“你方才已经自己招了,说不把银子看在眼里呢,谁不知苏家绣庄如今在京城也大有名气,前个儿我见又招了几个绣娘,想来定绣品的太多做不完了?”
苏娘子便一笑,“难不成只许您老人家大把地赚银子,却不许我们多得些小钱?”
三人一笑,尽在不言中,都道:“今日我们三个谁也不许藏奸的,都尽力喝。” 半天工夫,一坛子酒喝空了,丁寡妇便唱起小曲来,苏娘子依旧掉泪想她的情郎,她只要有了酒便如此的,云娘瞧着也差不多了,便道:“不如我让人送你们回家吧。”
丁寡妇醉是醉了,却还不糊涂,舌头打着卷却不住地问云娘,“你怎么没多?”
原来云娘酒量最浅,每每喝了酒便要逃席,如今只脸上飞了红霞,人却没怎么样,她自己亦不知道,想想道:“大约是在辽东喝那里的高梁酒练出来的吧。”
夫妻无事时,晚上便小酌两杯,也是常有的情趣。喝过辽东的高梁酒,再喝江南的米酒便觉得甜水似的。是以云娘并没有觉得怎么,就连头都不曾昏一点的。
苏娘子是醉了,可是醉了也会说醉话,便道:“你嫁了心上人,时常在一处喝酒,我真是羡慕啊!”她终究是不肯随意嫁了,便一直小姑独处到现在。
丁寡妇便大声道:“你那情郎一定会回来找你的!老婆子的话向来再准不过的了,你只管信我的!”
苏娘子便道:“我信,我信!他一定会回来的!”说着又含泪笑了,“我只等着他,他再不能不回来的!”因此却又不肯走,只叫人再送酒来,灌了几杯伏到桌上起不来了。
云娘虽然没醉,但亦知上了脸,也不好意思的,恐让人看了笑话,江南又没有戴帷帽的,且回了杜家村免不了要被岚儿和崑儿发现,出了酒楼便去了附近的玉珍家中坐了一会儿。见她的日子过得依旧舒心,人也更富态了,说了一回闲话,待酒意散了才乘船回来。
因日子闲适,云娘便常去织厂看看。家里织厂还是以织素绸为主,从缫丝开始,便都选最好的,织出素绸来,只略有一点瑕疵便都当次品染成彩绸按本钱出脱了,只有那光滑如水一般的好绸,才是送到京城里铺子里卖的素绸。不止各府贵人们大批的买,就连宫里也定时采买,因那绸穿着果真舒服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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