葶花起身行礼,与长庚一同退离。出了门,她冷淡地发出一声哼音,同长庚道:“长庚总管,昨夜那么大的事,你倒好,瞒我到今早。未免太不把我这女官长放眼里了!”
“倘若那会儿值夜的是你,你会头一个来告诉我?”长庚在门口站定,面庞微低,幽暗的目光阴恻恻瞧着她。“葶花,看在你辅佐主人那么久的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你与帝君的关系,未免有些过分亲热。”
“是我心向着帝君、向着夏家,不忠于陛下了,还是你嫉妒帝君位置,恨自己是个断子绝孙的阉人了?长庚,你心里清楚。”葶花目光分毫不避。“也劳烦你记清自己的位置,你就是个阉人,此生担不了公子这称谓,不说帝君,就连出身良民的南山公子,都比你个下半截残废的奴,高贵千万倍。”
长庚气急反笑,妖狐般的阴魅面庞腻着那皮笑肉不笑的姿态,抬手,作揖道:“女官长慢走,长庚不送了。”
语罢,不欢而散。
寝殿内,陆重霜躺下,预备小睡一会儿。她胸口还有些说不出的闷,像叁伏天的蒸炉。她辗转反侧许久,数着自己紊乱的心跳,直至第八十四下,才隐约萌发睡意。又有雨声袭来,是夜里的那场雨还没下干净?风刮了起来,呼呼声穿堂而过。
清晨初明的天暗了,淡灰的云影遮住白昼温柔的双眸。
陆重霜觉出一双微凉的手抚过她的面颊,分不清是梦是真。她想睁眼,却感到有什么坚硬且冰冷的东西紧紧束缚住她。
“霜儿,去杀陆启薇,你怕吗?”神思混沌中,好似有人发问。
怕?为什么要怕?我杀过很多人。
“我知道,我知道的。”魂魄开始在梦中发笑。“我的霜儿,你真是个无情的孩子。”
无情吗?或许……可当皇帝不就是这样?用层层枯骨架起王座,胆敢僭越的,统统砍下他们的手,挖掉他们的眼,剁碎他们的尸体送去喂狗。
“可我怕你后悔。”鬼魂的吻不带一丝活人的温度,活像是一片雪落在她的眉心。“若有一日,你在乎的人被时局推到你的对立面,但你把皇权攥得太紧,紧到要拔刀杀他······霜儿,在那一刻,我怕你后悔。”
不,泠,你错了,我永不后悔!
“那就去吧,像你杀陆照月那样,一刀……砍掉她的头。”幽暗的影子低语着,取出一柄短刀,塞进她的掌心,两人掌心的温度缓缓交迭。“没什么难的,死人爬不出坟墓,秘密会永远是秘密。”
陆重霜心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温热的泪水忽得沿着面颊流下,没入发髻。她想握住停留在面颊上那双冷手,可胳膊一动,竟醒来了。
户牖半开,正下着暴雨,吞天般的雨势如阴黑的海般伸展,自远而近。潮乎乎的空气里弥漫着焚香的气息,没有点灯,寝殿空荡,陆重霜抬手,不知为何,手中分明握着梦里的短刀。
那是她特意备在枕边的,以防刺客夜袭。
陆重霜脸低俯过去,借着点仅剩的天光,瞧着手中明晃晃的短刀,出鞘短刀的冷光也照亮了她失血的面颊。她呵出一口热气,身子渐渐战栗,笑意滚动在喉间,嘶哑地翻滚着。
轰隆——惊雷一道劈开天幕!
大到可怖的暴雨。
在雷声渐息的刹那,她倏忽畅快地大笑出声。
“长庚!”陆重霜披衣起身,高声喊。
长庚闻声入内,叁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正要低头行礼,却被她有力的手指捏住了下巴。
阴霾笼罩,她素白的脸美得恍如消瘦的月牙儿。
长庚双眸痴痴望着主子,面庞泛出病态的红晕。
陆重霜笑着挑起他的脸,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继而食指压住他淡粉色的唇,轻轻道:“嘘——带上刀,随我去见先帝。”
“是,主人。”长庚了然。
暴雨如注,更似幕布,浅灰色的雨水织作宏大的帘,遮掩住一切。潮气,泥土气,昂贵的沉香与龙涎香,植株根茎日渐腐烂的腥气,全贴在地面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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