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目光之下,方先野僵硬地跪在地上,伸手接过了这道密旨,用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说道:“臣接旨。”
那落在他手中的诏书,一半写着他的荣光,一半写着段胥的坟墓,是他此生见过最恶毒的诅咒。
待皇上再次昏昏睡去之时,方先野对赵公公说:“时机还未成熟,有关这道密旨之事还请保密,切莫走漏风声。”
赵公公笑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此事咱家明白,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的。待大人需要时咱家再来为您作证。”
方先野行礼道:“多谢公公。”
他合上房门出来,与松云大师在佛寺屋檐下走着,树影婆娑万籁俱寂,转过一个弯之后他停下脚步,唤了一声:“大师。”
松云大师便回过头来看着他,这位老者须发皆白,满面皱纹,神情总是八风不动的平静,就和多年前方先野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方先野真实的过往中,自然没有那个所谓的教书先生,他被多次转卖后来到了段成章府上,后来被挑中作为假段胥送回岱州。十四岁时段胥救了他带他来到南都,便把他托付给松云大师照顾,他得以在金安寺里住了一些时日,并且顺理成章地“偶遇”前来上香的裴国公。
没人能想到不信神佛的段胥,会和得道高僧松云有交情。按照松云大师的说法,他们的结缘是段胥五岁时在路上朝他丢石子,让他把母亲还给他时开始的。
此时松云大师望着方先野,叹息一声道:“阿弥陀佛,皇上是贫僧的好友,段胥亦是贫僧小友,今天这道圣旨贫僧只当不曾听见过。”
方先野深深弯腰,道:“多谢大师。”
皇上的这次清醒仿佛只是回光返照,他的病情迅速恶化下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喉头之间还哽着一口气,咽不下去。
南都经过十几天的混战,肃王终于得胜将纪王活捉,他宣布圣上已死传位于他,然后以谋逆罪名迫不及待地将纪王极其军队和幕僚处死。
松云给晋王送去了消息,晋王便趁着肃王松懈之时偷偷把皇上接走了。方先野终于得以从金安寺中出来,回到自己的府上。
曾经繁华的南都街头满目疮痍,到处弥漫着焚烧草木的味道,地面上还有未洗尽的血迹,仍有横陈的尸体。从前慢慢悠悠闲适优雅的南都人,此时在街上行走都是神色匆匆,绝不停留。
方先野有些意外地在路上遇见了段静元。
她裹着披风带着婢女,匆匆地从路上走过,看见他也有些惊诧地停下步子。
“眼下这个时局,你怎么还出来行走!”方先野不禁说道。
段静元摘下帽子,在一片灰暗中露出浅粉色娇俏的面庞,她抿抿唇道:“蔷薇花露没有了,我是一定要出来买的。别人都不会挑,只有我能挑到好的。”
“你……”方先野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再说了,现在是肃王殿下赢了。肃王殿下是爹爹支持的人,时局是向着我们的。”段静元说到这里愣了愣,有些迟疑地问道:“可你……你会不会有什么事啊?”
方先野揉揉太阳穴,让她赶紧回家。她手里的布袋绳子却松了,眼见着袋子里的瓶子要落在地上,方先野忙帮她接住了,放回袋子里打好结,嘱咐她最近千万不要再出门。
段静元走在回家的路上,低头看着手里的布袋,上面打着规规整整的六瓣花结。她扯扯那花结,低声说道:“他也会打这个结吗……”
她还以为只有她三哥会打的。
肃王很快开了朝会,他一身龙袍皇冠器宇轩昂地坐在龙椅之上,满面春风得意。而方先野穿着红色朝服,站在朝堂许多大臣之中,许多大臣脸上还挂着惴惴不安的神情,新皇上位总是要见血的,只是不知要拿谁开刀了。
肃王殿下的心腹还在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套话时,殿外突然传来喧哗声。年轻的晋王走在最前头,许多仆人抬着步辇将奄奄一息的皇上抬入大殿之中,朝臣立刻炸了锅,肃王也是惊诧万分。
晋王慷慨陈词指责肃王试图将皇上囚禁于皇宫之中,意图谋害皇上谋权篡位,也不给肃王反驳的机会,径直朗声问皇上道:“父皇,儿臣所言可属实?意图囚禁杀害您之人,是谁?”
皇上比之前离开金安寺时更加衰弱了,他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肃王。
“父皇可要儿臣为您诛杀此逆臣?”
皇上慢慢地点点头。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父皇这是受了小人蒙骗,是晋王你挟持父皇!”肃王煞白着脸在王座之上大声驳斥着,命手下将晋王拿下。晋王也不相让,他埋伏的人手与肃王的人手混战起来,朝臣们惊叫着四处躲避。方先野跟着众人奔走躲避,在柱子之后站定望向步辇上的皇上,这被病痛折磨许久的天子高举的手落在了身边,眼神疲惫而浑浊,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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