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贺兰柬叹息起来。
郗绋闭目,长吸一口气,倏地转过身,望着面前的侍女:“阿晥。”
钟晥忙道:“夫人可是要我去通知郗氏诸人?”
“不,阿晥,我另有更重要的事要拜托你。”郗绋轻声道,“你随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若这一次,我和夫君真有不测,请为我照顾尚儿。”
“夫人!”钟晥惊道。不等她摇头恳求,眼前素裙飞影,已如惊鸿飘然下山。钟晥怔怔瞧着风雨中那抹纤细得近乎脆弱的雪白,只如同飞蛾一般,毫不迟疑地便坠入了如渊黑夜。
两个时辰后,诸人从秘道出了洛都。到了城外才知,不论官道小径,北陵营将士百步一哨,防守之严密,并不亚于王府周侧。宇文恪不得不冒险引出伐柯,诸人换上伐柯带来的北陵营甲衣,一路凭着伐柯的令箭,蒙混过关。至次日近暮时分,才到达济河渡口。
细雨一路飘洒不止,傍晚时渐渐转急。河上风浪正高,渡头船只并不多。石勒和宇文恪快马沿水分支的流向寻到附近的渔村,以重金买下一艘客船,两人又问那渔夫要了不少干粮,扔下一大摞金铢,匆匆便走。浅滩处,石勒快速拾掇过船舱,待要扬帆启程时,环顾四周,惊觉不见了宇文恪的身影,焦灼下跺足暗骂,才要上岸去寻人,却听到前方马蹄声踏踏急作,一抬头,便望见昏暗的云霾笼着岸边草木氤氲,那高大的身影正自风雨中急速奔来。
贺兰柬等人还在渡头相候,石勒牵挂独孤尚的安危,见宇文恪这般耽搁功夫,自然埋怨诸多。
宇文恪却只是无谓一笑:“啰嗦什么?扬帆!”
“你们杀了人?”贺兰柬被人搀扶着钻入船舱的一刻,隐约闻到一缕尚带暖温的血腥气从宇文恪的刀鞘中飘出,不禁皱着眉瞪过去。
宇文恪笑而不语,举着酒囊喝酒。
“你杀了那渔夫?”石勒在悚然中醒悟。
宇文恪冷哼:“你扔了那么多的金铢,我阻挡都阻不过。那渔夫陡然生财,他周围的人必然奇怪。等追兵赶到,一问便知我们的行踪。”
“那渔夫的家人——”
“未留活口。”宇文恪只当在说不值一提的琐碎小事,风轻云淡道,“放心,我已埋了他们,入土为安,未留痕迹,旁人只会当他们走亲访友去了。”
“入土为安?也亏你说得出口!”石勒恨得脸色发青,又想起方才见到的那渔夫妻子滚圆的腹部、还有那在茅舍前玩着泥水的纯真幼童,不禁一个激灵,闭紧双眸,仰天长叹,“作孽……”
“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妈!”宇文恪怒道。
石勒狠狠剜了他一眼,冷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看来恪族老是忘记当年丧妻失子之痛了!”
“你!”宇文恪拍案怒视石勒,面色通红,额角青筋不断跳动。石勒见他这般模样,也暗悔嘴快,但一想渔夫全家的性命,又觉此人性情乖张得实在不值得同情,于是撩袍走出舱外,望着风雨下的水浪,恻然之下心中亦生出几分悲伤。
舱中,贺兰柬最善审时度势,自然不敢再对宇文恪指责什么,只轻轻握住身旁钟晥冰凉的手指,柔声道:“阿晥,别担心,会雨过天晴的。”
“不会……”钟晥摇头,泪眼茫乱,“夫人根本是说谎。在都城的郗氏部曲不过几十人,哪里有几百个?而且他们诸多是商人文士,会武功的并不多。夫人前去找主公,怕是下了同赴生死的决心……”
贺兰柬抿唇不语,纵是心中早已猜到,此刻听闻,目光还是僵滞了一瞬。而一旁,宇文恪也慢慢放下手里的酒囊,半晌无声。
“不会有事的。”身后有人轻轻开口。
贺兰柬惊了一跳,转过头,才见少年静静躺在软榻上,一直紧闭的眼眸不知何时已经睁开。贺兰柬第一次觉得,那双漂亮得近乎妖娆的凤眸原来也可以这样地沉稳深邃,黑色瞳仁闪过锋芒时,更是冷厉凛然、不可一世。而那样凌厉的孤寡,使得任何人在与他对视时,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贺兰柬突然觉得有些庆幸,正要开口接话,少年却目色一寒,霍地坐起身,推开窗扇,望向舱外。
“追来了。”宇文恪淡淡开口。他垂眸,那把放在甲板上的弯刀,此刻正随着水底流动的暗潮和杀气,兴奋地振动着。他微笑着抚摸刀鞘,柔声道:“放心,总会让你尝够鲜血的!”
<h3>(二)</h3>
石勒站在甲板上,瞪大眼眸。
百丈外,那艘官船只隐约在天际冒出朦胧一处黑点,夜色下乘风破浪,正以瞬间数丈的速度前移。“弓箭!”石勒喊道。旁边的鲜卑武士忙递上一张硬弓,石勒摸出三支羽箭,慢慢拉涨弓弦。脚下潮浪忽地平缓了一阵,一直颠簸不断的客舟也在陡然而生的寂静中稳住。
“令狐淳?”雨水冲刷过石勒的双唇,冰凉凉寒沁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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