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靳不住点头,叹道:“七郎目光长远,见解深刻,不愧谢家儿郎。”
谢粲却又不吭声,垂首沉思,不辨心中忧愁何起。阮靳也不着急,只静静等待着。帐中无声沉寂,远处却忽地传来欢腾的号角声,波浪似的潮涌向石夔关。谢粲身体一震,下榻急行几步,掀起帘帐,望着远方如云飞展覆天的旌旗,喜道:“少卿大哥夺回孟津了!”
阮靳却无喜色,平静如初,道了句:“一将功成,万骨皆枯,便是如此了。”
谢粲在他的话下转过头,目光彻悟。
阮靳站起身,笑道:“既已体会了这中间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那么,你还怪风云骑在山魅谷的作为吗?”
谢粲却还是不语。
阮靳道:“十四年前安风津一战亡魂数十万,方成就了郗峤之不世英名;半年前岷江水淹十万蜀军,也才有了殷桓金台封赏的荣宠。为将者为国,芸芸众生在他的眼中,不过敌与我之别。人是人非,天生天杀,此事素来了无尽头。”他走到谢粲面前,按着少年坚毅的肩臂,语重心长,“家国荣辱,百姓生死,皆系于一将双肩。将者以武力平天下,文臣以仁智安邦国,各司其职,不可混淆。你既志在沙场立功,便无谓妇人之仁。”
“是,”直到此刻,谢粲才觉绷得发痛的筋骨在他的话下一一松缓,心跳渐平,全身生机盎然,如逢新生,“多谢姐夫教诲。”
“我难得这般苦口婆心,的确该谢。”阮靳清黑的瞳仁中微有谲色一闪,含笑沉吟着,“你要怎么谢?”
谢粲不疑有它,笑道:“姐夫说呢?”
阮靳负手,施然道:“上次在浔阳酒肆相逢,我们摴蒱之戏,你最后一把掷出的卢,似乎不是偶然得之?”
“当然,”谢粲有些得意,“有诀窍的。姐夫想学?”
“不是学,切磋而已。”阮靳言词很是矜持,自袖中掏出五枚木骰,置于案上,“孟津此刻一片烂摊子,少卿回帐大概还需小半个时辰,我们先赌九盘,如何?”
“甚好。少卿大哥治军严厉,我已许久没有消遣了。”谢粲理所当然地坐于案侧。
阮靳在他对面坐下,抚摸木骰,声色不动道:“既是赌,胜如何,负如何?”
谢粲心中纯真一片,想也未想,便道:“但听姐夫的。”
“好。”阮靳随手掷出木骰,五者面皆黑,首番便是“卢”。谢粲犹在惊诧不已,阮靳端坐安然,淡淡道:“我若赢了,你随我去见一人。”
“谁?”谢粲目光一缩,警惕起来。
可惜,为时已晚。手抖了一抖,掌下五颗木骰尽数泛白。
“白!”阮靳击掌大笑。
不费吹灰之力,胜局锁定。
<h3>(二)</h3>
萧少卿巳时回营,随者侍卫数十。其余中军将士与颜谟一部留守孟津,前方没有粮草,顾峤早已燃火烧灶,备好了膳食,一辆辆运往江畔。风云骑收拾好山魅谷中的残局,退回石夔关时,正遇萧少卿一行。钟晔率众当先,关前下马,上前拜道:“见过郡王。”
“钟叔不必多礼,”萧少卿扶起他道,“昨夜多亏你们来得及时。”
钟晔道:“郡王谦让了,昨日一战全凭郡王筹谋得当。老夫挟私而至,不过是报仇心切罢了。”又躬身一礼,揖手道,“我家少主正在关内,请郡王先行。”
“郡王!”通往襄陵城的小道上马蹄纵踏,一人急驰而至,唤住萧少卿,禀道,“南康太守沈谦派下官来报,青邕山外发现数万军队,甲衣绵延不断,军旗‘北府’,将旗为‘沐’。虽是东朝军队,但先前未曾听闻朝廷有过派遣,沈大人不敢放行,特让下官来请示郡王。”
“北府?”萧少卿略一思索,便笑道,“澜辰顾虑周全,免了我后顾之忧了。”对来人道,“此乃孟津援军,让沈大人放行。”
“是。”那人未及喘息平定,又扬鞭离去。
萧少卿这才与钟晔联袂入关,问道:“北府兵南下多少?”
“三万,”钟晔道,“十余年前,南蜀与东朝交恶频繁,这三万将士都曾在孟津驻守多年,熟悉此处山形地势,也颇了解南蜀兵的作战习惯,可称北府兵之精锐。有他们守在孟津,南蜀绝不能踏足东朝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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