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过半夜,他房间还亮着灯,门半掩。
卫来推开门,塔皮欧诧异地抬头。他五十来岁,满脸乱蓬蓬的金色胡子,捧一本色情杂志,手边摊开的快餐纸盒里都是薯条,番茄酱挤得一摊一摊的,像不新鲜的血浆。
他用油腻腻的手接过卫来的“船票”,然后恍然大悟:“哦,沙特人的路子。”
钱是沙特人的脸,全世界都给面子。
塔皮欧搓着手,翻看边上破烂的登记本:“你们来得有点不巧……好几艘货轮都刚走……倒是还有一班船……从立陶宛出发,要去德国的,海上遇到风暴,迷了航,在图尔库停了好几天。马上就要开了,我应该能让你们上,但是……”
他忽然压低声音,凑到卫来耳边,带来好大一股夹着薯条啤酒的狐臭味。
卫来闭气。
“但是,你们上船之后,必须一直待在房间里,不管看到、听到什么,都不要管,不要问。到了斯德哥尔摩,下船就是。”
懂了,是黑船。
卫来皱眉:“还有别的船吗?”
“有是有……得等,最早的一班,还要四个小时。”
卫来回头,看倚在门口的岑今。
她脸色疲倦,犯困,语气有点不耐烦:“既然现在有船,就走呗。”
细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很多时候,罪恶近在咫尺,比如隔壁有人杀人,楼上有人放火——坐黑船这种,就是跟罪恶离得更近些,肩并肩吧。
卫来开车,塔皮欧坐副驾给他指路。巨大的油轮泊在近港,甚至连通着铁路线,车子像不起眼的玩具,在船只的阴影间穿行。
最后停在了一艘货轮边上。
这是艘冷藏船,和边上那些庞然大物相比,身量有些娇小。灯开得少且暗,只船头和船尾的锚泊灯发出较亮的白光。
塔皮欧先下车,拧亮手里的强力手电,向着船身驾驶室画了个大圆圈,然后手电一开一灭,重复三次。
过了会儿,甲板上传来脚步声,一个粗壮的男人从黑暗里走过来。他身后再远些的地方,有几条人影戒备似的走动。
车子就扔在这里,至于塔皮欧如何还给麋鹿,不是他操心的事了——卫来帮岑今拎了背包,她倒并不当甩手掌柜,顺势把食品袋接了过去。
反正不重。
夜晚的油码头,水面浓得像黑色的稠油,泛着粼粼的亮光。冷藏船吃水正常,船身上方涂着“EAGLE”,应该是船名。
远处的几个人似乎在调侃着什么,隐隐有让人不舒服的浪笑传来。
走近了,看清那人面目,壮年,寸头,黑夹克,衣袖撸到肘边,露出肌肉鼓鼓的手臂,上头层层叠叠,文身摞得乱七八糟。
塔皮欧凑上去,低声跟那人说了几句。那人的英语发音很生硬,口气也很硬,一连说了好几个“No”打头的句子,塔皮欧一直点头。
过了会儿,那人转身往甲板上走,塔皮欧赶紧招呼卫来他们:“跟上,跟上。”
几个人走得前后杂错,脚步声空洞,像在甲板上颠敲。驾驶室里有人探出头来朝那人喊了句什么,那人大笑着回了两句,语速很快,大概是东欧的小语种语系,卫来听不懂,岑今不知道在搞什么,一直翻纸袋发出声响。
走到下舱口,那人哗一声拉起舱门。门后一道向下的舷梯,舱内出奇安静,灯光很亮,从甲板上看下去,像个白色的地洞。
那人看向卫来,生硬的发音和语气又来了。
——“不准乱走。”
——“不准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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