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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石中文网>【独家】缱绻与决绝by赵德发 > 第56章(第1页)

第56章(第1页)

先请“鸿客”开祭。宁家请来的是褚老爷褚良善,他是附近几村青旗会的坛主,名望极高,威风凛凛。能请来这样的人当“鸿客”,委实显出了宁家大少爷的本事。在供桌前方十二领席之外,褚会长身着长衫礼帽,远远站下,那种端庄、肃然,令人望而生畏。这时,孝子宁可金呜呜咽咽、踉踉跄跄去他身前跪下,做出了请的意思,褚会长做手势请他起来,孝子回到桌前跪位,他便开始了叩拜。他刚走到第一领席上,便有人抢先几步,将一块二尺见方的红毡铺下。褚会长缓缓走至红毡前,稳稳如松站立片刻,冲远远的供桌一揖,随即跪下。拖毡者哈腰将他的长衫后襟一理,遮住其双脚,褚会长这才叩一个头,缓缓起身又是一揖。整套动作潇洒得体,动停有致,引得四周围观者啧啧连声。在第一领席上叩完,又去第二领席。他叩头,两边跪着的孝子贤孙们也陪着叩,大片戴孝的人头一起一落,像秋风中的梨园。只见褚会长左移右挪,每次跪下叩头的数目不一。越过一领席,再越过一领席,半天才叩至供桌。在桌前传箸,捻香,奠酒,又在十二领席上边叩边退。有人终于看出了这种叩拜的名堂,小声叫道:“呀,叩的是‘大加官’!”“大加官”是拜仪中最隆重的,宁家人深受感动,将哭声爆出了一阵嘹亮。

就在褚会长且叩且退时,供桌近旁出现了一次小小的骚动。骚动源自宁学瑞父子。本来,宁学瑞正在供桌边一丝不苟地履行管事者的职责,他儿子宁可璧跪在桌前陪跪,可不知怎的,宁学瑞突然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了儿子的屁股上。围观的人们张望一番,又打听一番,才知道那个宁可璧在这种场合还将鹌鹑笼子别在腰里。刚才他听腰间咕咕几声,竟停止了叩头,去抄起笼子张望。大家都去瞅那位村长的大少爷,果然见他在再次撅腚叩头时,腰间露出了一个双拳大小的黑家伙。大伙便悄悄摇头叹气,说这小东西真不着调,亲大娘死了他怎能这样?

“鸿客”祭完,便轮到宁家的贵客。人们抬眼看时,拜席的下方已站下了宁学祥的二女婿费文典。他留着去临沂上学后才剪出的“洋头”,身穿黑色制服,白白净净的长方脸上挂着一丝羞意。就在众人等着看他叩拜时,突然听见人圈外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人们转脸去看,竟是绣绣来了!她一边哭喊,一边拉着大脚往这里跑,穿过人们闪出的通道,她与大脚齐齐跪倒在供桌前:“娘啊!娘啊!你闺女来啦!你睁眼看看你可怜的闺女……”大脚没哭,只管一下下地叩头。

望着这一对青年男女,所有的人都唏嘘不已。

屋山:屋子两头的墙壁。

第三章

第三章

第三章

庄户人的日子就像个大车轮子一般,慢悠悠地转呵,转呵,转到“年”这个地方变得格外艰涩。过这个坎儿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瞪起了眼咬紧了牙。终于,“咯噔”一下,那轮子碾过去了,人们都松一口气,张着眼睛打量一下:呀,又到了新的一年啦!

大脚觉出了今年的不同寻常。这不同寻常就在于:他已经十八岁,而且是有老婆的人了。没有老婆的时候自已还是个孩子,有了老婆就是大人啦。变成大人,就不能再像往年那样,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由爹拿主意,自已只是学磨道里的驴听喝声。在年前年后悠闲着的日子里,尽管每天夜里他都在绣绣身上忙活几回,但一到白天,站在院中望望南岭上的土地,他总是坐立不安,觉得愧对了天上的日头佬儿。他想,男人是应该把力气用在白天用在土地上的,不能把力气过多地用在女人身上。尽管夜里的绣绣是多么温存多么可人,在她身上的滋味是多么美妙,但说到底那事儿不顶吃不顶喝。吃的喝的要向地里要。而且,绣绣是个大户家的闺女,是在蜜罐里泡大的,咱不把日子过得熨帖一点,能叫她也像咱这样吃糠咽菜?还有,娶了老婆是要生孩子的,添了人口就得向你要吃要喝。还有,你娶了老婆就是一个真正的庄户汉子了,你当庄户汉子这辈子总要有点出息。出息体现在哪里?就看你能不能再置上几亩地。而要置地,就必须攒钱。爹拼了半辈子,至今还没攒足置一亩地的钱,我大脚可不能这样。等我的儿子娶媳妇的时候,家里绝不能还是十八亩薄地。我要有二十亩、三十亩,或者更多!

不过,谱儿打得再好,也要一点点地干出来,光跟老婆睡觉是睡不出地来的。想到这里,大脚便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愧意。再往后,他就自觉地减少了与绣绣的房事,夜晚很晚才上床,多是在堂屋里跟爹娘讨论今年的打算。绣绣不愿自已一人等在小东屋里,也去堂屋一边做着针线活儿一边参与封家人的讨论。

封二见儿子变得这般懂事感到无比高兴。他一高兴便喜欢摸他的红鼻子,正月十五左右的几天里,他的鼻子活赛刚从菜园里拔来的红萝卜。听儿子说今年要好好干,让家里厚实一些,他便指出了具体的途径:多揽些地种。除了前几年种了绣绣家的七亩,如果能再揽到手十亩就好了。

说到这里,封二瞅着绣绣的脸道:“大脚家的,你看能不能跟你爹说说,叫他再租给咱几亩?”

绣绣听了停住手里的活儿,将脸偏向一边生气地说:“俺没有爹!”

封二老婆暗暗用脚踩了男人一下。大脚也觉得爹说话没有数:宁家给绣绣十五亩地陪嫁她都没要,你能再叫她回去租地?

封二知错改错,讪讪地道:“那就不揽他家的,到别人家看看。去文典家行不?”说着又拿眼瞅绣绣。

这回绣绣答应得干脆:“中。我找俺妹妹,叫她跟她老嫂子说。”

正月十八这天,绣绣便去了苏苏家。对姐姐的到来苏苏感到十分惊讶。她曾想,姐姐对于本来应由她当新媳妇而又没当成的费家,是一辈子也不会踏足的,今天她竟然来了。但苏苏也发现,尽管绣绣脸上保持着平淡神色,却掩饰不住内心的一些慌乱。她一进门就朝堂屋里瞅,分明是瞅费左氏、费文典在没在家。苏苏说:“你看啥?老寡妇不在。”绣绣说:“你看你,怎能那么叫她?”苏苏噘着因长了“地包天”牙齿而显得格外突出的下巴道:“我背后里就这样叫她!她老管着我,这这那那地嘟囔个没完,真气人!”她告诉姐姐,老寡妇因为娘家爹有病,回左家庄了。绣绣问:“他呢?”苏苏知道姐姐是说费文典,就冲东厢房一歪嘴:“正看书呢。”绣绣的神色便越发不自然,两脚便向门外退。苏苏说:“姐你第一回来,再怎么着也得到屋里坐坐呀。”绣绣说:“不啦,我把话跟你说了就行啦。”就站在那里说了婆家想揽地的事,苏苏立马点头道:“行!我跟老寡妇说说,地给谁种不是种?”绣绣说:“你让她放心,到秋后粮草一点不少她的。”苏苏说:“那么认真呀?看在咱亲姊妹的分上,她能不给点面子?”绣绣道:“还是不欠的好。”

东厢房门一响,费文典出来了。他显然已听见来人是谁,一出门就眼神定定地瞅绣绣。绣绣也去瞅他。但只是片刻的四目一对,她那眼中的泪水便簌簌而下挂满两腮。她将头一扭,转身走出了费家。苏苏站在那里看看她的背影,再看看旁边还呆立着的费文典,也无声地哭了。

绣绣去了这趟之后,大脚全家都等着苏苏回讯儿。三天后苏苏来了,她说,她老嫂子已经答应了这事。封二高兴地咧着嘴道:“那就快指地写文书吧!”苏苏说:“还得等几天。一是还没定下抽谁的地;二是她这会儿正忙着跟俺爹争地呢。”绣绣问:“争啥地?”苏苏说:“你还不知道呀?咱叔家的可璧玩鹌鹑玩出祸来了,咱叔只好卖地堵窟窿。这地,老寡妇要买,咱爹也要买。”

宁可璧是两年前迷上玩鹌鹑的。那年秋天他十九岁,刚刚娶过媳妇。有一天他到县城玩,看见一堆人围得密不透风,还一阵阵发出呐喊声,便好奇地过去瞅。他踮了几踮脚、转了几圈也没看见,便改变途径弯腰往人腿缝里钻。这一回看清了。只见地上用秫秸茓子围起的一个圆圈里,有一对鹌鹑斗得正凶。宁可璧觉得好玩,也情不自禁地呐喊助战。一会儿,战斗便分出了胜负,其中一只缩起脖子回身就跑,让另一只追得无处藏身。这时候,旁边蹲着的一个胖子红头涨脸,急忙将那只败鸟捉到手中放进笼子,从腰里摸出了两块大洋递给对面的一人。就在这一刻,一个念头在宁可璧的脑里迅速形成:我也要弄个鹌鹑斗斗,我也要用它赢钱!他痴痴地想着,直到那些走散的人腿将他的头拨来拨去才把他拨醒。

整整一个秋天,宁可璧都陷入捉鹌鹑的忙碌之中,连新婚妻子夜间高涨的热情都无心顾及。他每天早早起床早早下地,在挂满冰凉露水的荒草坡与庄稼地里走呀走呀,眼睛和耳朵全力搜索着那种棕黑色小鸟的信息。一旦惊起一只,看准它再次落下的地方,他便蹑手蹑脚靠过去,看清这鸟,开始一次艰难的捕捉行动。因为鹌鹑是无法直扑的,人一靠近它,它就一飞了之,所以只能智取。其办法,是绕着它走圆圈。先是走得很大很大,让鸟儿感觉不到威胁,它便在原地打着转转瞅人。而后,人一点点缩小圆圈半径。鸟忽视了这一点,照旧瞅着人打转转。当人越走越近越走越急,那鸟就转晕了。如果从它的眼里望出去,那人就在它的四周飞转了。这时候人扑上去,鸟儿自然“束爪待擒”。但这种把戏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因为鹌鹑也有聪颖愚钝之分。那些精明的,你转半天累得腿酸气短也转不晕它。所以干这事有两三个人一块儿最好,几个人一齐转圈,那鸟就不知瞅谁好了,往往提前晕倒。因此,宁可璧常常要找助手。等到他家干活的觅汉下了地,便从中抽一两个人跟他抓鸟。觅汉得罪不起少爷,只好从命。但活儿干得少了,时间长了,就让老爷生疑,认为这些觅汉懒惰,应该辞退,他们只好和宁学瑞说了实话。宁学瑞大为光火,狠狠将儿子训斥一番,责令他再不许拉觅汉捉鸟。以后,宁可璧只好在村里找一些闲人帮忙。

这个秋天里宁可璧收获不大。许多时候是转个半天,最后捉到手的却是个母的,气得他将其狠狠摔死,回家拿油炸了吃掉。公的也捉到过十来只,但一旦拿到村里与人家试斗,多是些窝囊废。有两三只还行,他把它们训练一段时间,最后选定一只为主将,整天装在笼子里拴在腰上,一有机会就与人比试,结果是有胜有负。因为在本村比试,输赢也就是几个铜板的事,宁可璧觉得实在没有意思。

没有想到,就在去年夏天,王家台的一个佃户送来了一只,让宁可璧一下子扬眉吐气如愿以偿。那个佃户说这鸟是他自已捉的,养了一段看它还行,但他没有工夫玩,听说少爷爱玩就送来了。宁可璧收下,立马在村里比试,这鸟果然表现出色所向披靡。宁可璧大喜,从媳妇那里讨了几块私房钱赏给那佃户,然后将鸟精心饲养、调教了一段时间,便带着它杀出了村子。这鸟也真可人意,战遍周围几村,没有败过一场,让主人先后赢得了几十块钱。这么一来,宁可璧便拿这鸟当成了命根子,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黄犍”,须臾不离了。有一回他在家把“黄犍”放出喂食,中间去院角撒尿,回来见邻居一个大黑猫正觊觎那鸟,吓得差一点瘫倒。轰走猫后对媳妇连骂带打,说她瞎了眼,不给好好看着,让媳妇委屈得要死要活。

宁可璧在周围几村斗遍,把目标瞄准了一个劲敌。那是十六里外杨家夼杨家一只叫“丫头”的鹌鹑。那只已经养了两年的鸟战无不胜远近闻名。整整一个冬天,宁可璧将自已的“黄犍”好好喂养,严格训练,并拿小刀仔细地将其喙爪刮得尖锐无比。大年正月初六这天,他带着它去了杨家夼。杨家大少爷听了他的来意微微一笑,立即命人摆下战场。杨大少爷问玩多少钱的,宁可璧带了二十块钱,哗啦啦全部押了出去。这时,杨大少爷将他的“丫头”放了出来。

宁可璧一看,那“丫头”果然非同寻常。它个头奇大,一身白斑,点是点条是条。一入场,它就高高挺起褐红色的小脯子,“咕咕”叫着寻找对手,杀气腾腾。宁可璧心里生出几分怯,但他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好硬着头皮将“黄犍”放了出去。“丫头”一见来了对手,跳起身扑上去,将“黄犍”啄出一个趔趄。但“黄犍”还是有几分勇气,很快回身反扑,两只鸟就一伏一跳、一接一厉斗了起来。宁可璧蹲在旁边牙关“嘚嘚”作响,还有一种要撒尿的感觉,偷眼看看杨大少爷,他脸上也不平静。再斗几个回合,两只鸟都见了血,斗得越发凶狠,扑扑棱棱难解难分。正在这时,忽见“丫头”闪开对手一嘴,“嗖”地逃走,引得“黄犍”奋起直追。宁可璧心花怒放,高声叫道:“好!”不料这一声刚出口,只见“丫头”在前头正跑着,突然间腾地跳起一尺多高,竟在半空里掉转身子,冲着追过来的“黄犍”扑地一啄,“黄犍”便一下子滚了个跟头,再起来时满脸带血,只有逃窜的份儿了。宁可璧大惊,急忙将自已的鸟拢在手中,气急败坏地认输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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